面對那名把總對自己的忌憚,孫守義也是莫可奈何,他苦笑著,伏低做小,雙手抱拳,幾乎要將身子矮進塵埃里去。
“這位軍爺,您也是幫我老弟程煜的忙,我和縣丞老爺跟程煜的目的是一致的。那些賊人里有一個至關(guān)重要之人,他還是前幾日城中兩條命案的兇手。我們也是心憂案子,并不是信不過諸位軍爺?shù)氖侄巍_€望您能準(zhǔn)許我與縣丞老爺進去看一看,只要確定那名首犯在其中,我們也就放心了?!?
或許是見孫守義的姿態(tài)放的很低,是以那名把總雖然已經(jīng)看出孫守義華光內(nèi)斂定然是武功極高,但猶豫了一小會兒,還是點了點頭。
“既都是為了相同的差事,我可以破例準(zhǔn)許你們進入。但當(dāng)下我們頭兒不在,我也不可能把現(xiàn)場交手于你們。只能你和那個八品雜官進入,其他人都給我退出這條巷子。”
孫守義聞大喜,但龐縣丞臉上卻是露出激憤之色。
哪怕營兵的把總是個正六品的官職,但武將在文官面前本就低半頭,這個把總說話又極不客氣,一口一個八品雜官,豈能不讓龐縣丞這么一個正經(jīng)的兩榜進士出身的文人氣的渾身哆嗦?
可是看到孫守義的眼神,龐縣丞也明白,人家本就比自己品秩高,加上現(xiàn)在他們也是奉令行事,軍令之下,就算面前站著的是三品大員,他們也是絕對不會退卻半步的。
論打,就自己身后看似人數(shù)眾多,但都是些游兵散勇,哪怕是里邊最為強壯,身手最好的壯班衙役,跟這些軍漢比起來,只怕也不是人家三兩合之?dāng)?。尤其是這些軍漢手里都拿著刀呢,龐縣丞身后的衙役們也就是拿著棍棒,快班那幾個快手也只有鐵尺并未佩刀,哪怕對方只有十人,那也絕對不可力敵。
形勢比人強,現(xiàn)在至少是可以進去看看究竟了,龐縣丞也只能無奈的吞下這只死蒼蠅。
龐縣丞是不知道,這翠玉小館里里外外,攏共六十一名營兵,別說他身后只有四十人,即便是再多四十人,也絕不是那六十名老兵的對手。
為了能進去看個明白,龐縣丞也唯有忍氣吞聲,轉(zhuǎn)過身,下令讓那些衙役們退出勾欄小巷。
衙役們雖然不忿,但也知道緩急輕重,尤其是這已經(jīng)是龐縣丞下的命令了,嘴里當(dāng)然總還有些罵罵咧咧的詞句,腳步卻是已經(jīng)開始向后退去。
等到那幫衙役退了差不多半條胡同,那名把總才一臉不屑的示意手下兩名軍漢讓開空擋,把龐縣丞和孫守義讓進了門。
只是,他自己卻是一手按在刀柄之上,亦步亦趨的跟在孫守義的身后,以防孫守義有任何暴起的行為。
孫守義一身功夫,哪能不知道身后有個人一直小心盯防著自己,無奈苦笑著,一邊往里走,一邊扭臉小聲對那名把總說:“某五年前曾經(jīng)被牽連進一樁案子,雖是平白被冤,但也無處說理,只得遠(yuǎn)遁江湖。當(dāng)時,是你們那時候的頭兒張老哥,明明已經(jīng)識破了某的身份,卻還是放了某離去。五年多來,某一直感念在懷。前日有幸在我程老弟家中再度見到張老哥,敬了他幾萬酒,也算是勉強當(dāng)面謝過了他。只是,這份恩情,某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軍爺您大可不必對某如此提防。”
把總聞,訕訕一笑,倒是沒想到孫守義竟然跟張春升還有這樣的一段交際。
戒備之心稍放,但卻也不敢完全放下,畢竟他感覺,就憑孫守義的身手,即便是張春升全盛之時,也未必是他的對手,這總歸是讓人無比忌憚的。
感到身后的壓力小了許多,孫守義也察覺到把總的戒心并未完全放下,但至少已經(jīng)不再那么咄咄逼人,也就甩開膀子只管往后院而去。
龐縣丞自然也是緊緊跟著,只是他一介文人,長期伏案有點兒水蛇腰,這跑快了未免有些狼狽。
穿過前廳的后門,剛探出頭,龐縣丞就悚然一驚。
他原本以為營兵至多十余人,可沒想到,光是這后院當(dāng)中,就站著二三十人,而在院中一角,橫七豎八還有二三十人被綁的跟端午的粽子似的。
眼看兩個不認(rèn)識的面孔出現(xiàn)在后院,那些軍漢也是立刻抬起了手中的刀,好在那名把總進來之后,做了個手勢,那些軍漢這才將手中的刀尖垂下。
“老姜,你去把剛才那三個不足五尺的人犯帶過來?!?
把總喊了一聲,一名滿臉皺紋的軍漢憊懶的朝著后院的正屋走去,孫守義也站定在回廊之中,打量著院中的情形。
只是幾眼,孫守義就已經(jīng)數(shù)清楚了軍漢的數(shù)量,一共二十八人,加上外頭那兩個,就是三十人。當(dāng)然,這是除去把總的數(shù)量。
而被綁縛在后院一角的那幫人,一眼看去就知道絕對是發(fā)丘一脈沒跑了,身材高大的力士果如那名把總所,竟然有十五人之多,看來這次發(fā)丘中郎將是真的幾乎傾巢而出了。孫守義很清楚,這么些年,邱家也就只培養(yǎng)了十余名力士,其他都是些不成才的玩意兒。只是,大概邱天官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他們父子近乎兩代人培養(yǎng)的力士,卻幾乎悉數(shù)折戟沉沙于此,誰讓他們遇到的是久疏戰(zhàn)陣但依舊下手極為老道,一出手都是奔著讓人失去戰(zhàn)斗力而去的戰(zhàn)場老兵呢?
那十五名力士形狀極慘,全都是跪在地上,只是明顯其中有些人甚至連跪都跪不直,雙膝著地還近乎于趴伏在地面上。
孫守義知道,這部分力士,怕是臟器都受到了頗為嚴(yán)重的內(nèi)傷,又或者是膝蓋骨被敲碎了才會如此。
另一些看上去稍微好一些,可從他們手臂被綁縛扭曲的形狀,孫守義也知道,這些人的胳膊怕是沒有一個是完好的,不是被卸了關(guān)節(jié),就是直接被敲斷了臂骨,可落在這幫如狼似虎的軍漢手里,依舊一個個被綁的斷無反抗只能,有些人的胳膊甚至被扭成了麻花形狀,端的是慘不忍睹。
至于血跡,那是最沒關(guān)系的傷勢了,皮肉受些苦,出點兒血,看上去很凌亂,但實際上對于這幫人而并無大礙。
甚至于對邱家那些下墓的身量矮小的人來說,皮外傷也算不得什么,他們打洞下墓倒斗,哪次不受點兒傷?即便是摸金校尉,身手在這個朝代算是頂尖的存在,那也不敢說在倒斗的時候不受點兒皮肉傷的。
可是即便除開那三名身高在四尺五左右的家伙,剩余的人數(shù)量也不到十四人。
而方才,那名把總分明是說身量矮小的十七,加上力士共計三十二人,而現(xiàn)在院子里,卻只有十一人,還差了三個。
看到剛才那位被喚作老姜的軍漢,已經(jīng)從屋中押出三人來,孫守義顯得略微有些激動,顧不上身后還有個盯著他的把總,大步就朝著老姜走去。
幾名軍漢驚覺,紛紛又將手中刀尖抬起,好在把總微微垂眼搖了搖頭,示意他們無妨,這些軍漢這才把手中的刀尖又垂向地面。
剛才墻角那十一人,孫守義早已看得清楚,即便是其中有幾個是滿面的血污,他也能看出當(dāng)代的發(fā)丘中郎將并不在其中。
走到老姜近前,老姜也是個懂得配合的人,手中刀背在那三人背上逐一敲下去,那三人盡皆是一聲悶哼,就跪倒在地,痛苦的仰起臉來,正好讓孫守義看個清楚。
一眼望去,孫守義心中微微一空,這三人雖然身形跟當(dāng)代發(fā)丘中郎將已經(jīng)很是相近了,但卻都不是那人。
孫守義有些著急了,扭臉問道:“軍爺,適方才您說身材矮小的有十七人,現(xiàn)在某只看見十四人,還有三人呢?”
把總一抬眉毛,道:“那三個殊死抵抗,被某手下弟兄不小心砍死了?!?
“尸首何在?”
把總想了想,揮揮手,說:“老姜,你帶他去柴房看看那三具尸體?!?
老姜拱手接令,把總想了想又道:“不過那五人雖然也是身量矮小之輩,但都在五尺附近,想來并不是你要尋找之人?!?
孫守義也顧不上那么多了,這么多人里,竟然沒有看到發(fā)丘中郎將的蹤跡,這讓他必須逐一確認(rèn)。
跟著老姜去了柴房,而院中的軍漢又把那三個身材跟發(fā)丘中郎將極為近似的家伙連踹帶打的,驅(qū)逐到了他們同伙的那個角落當(dāng)中,自然又是哀嚎不已,可那些軍漢渾然不當(dāng)回事。
龐縣丞看的那叫一個觸目驚心,他入仕以來,還從未見過這般場面,別說這么多人血糊淋拉的,即便是一個被打的血肉模糊的人也沒有見過。塔城實在太平靜了,這么些年最大的案子也就是兩家人動動手而已。前幾日看到那兩具尸體已經(jīng)嚴(yán)重挑戰(zhàn)了龐縣丞的感官,現(xiàn)在一下子這么多人,場面之大,讓龐縣丞的胃囊不禁開始翻滾起來。
看到龐縣丞小臉煞白,想吐卻又極力忍著的模樣,那名把總也不禁覺得好笑,考慮到這個八品雜官畢竟是程煜的上司,他還是說了一句:“想吐就吐吧,不想遭罪就還是到前廳去。早說過你們這些讀書人見不得這樣的場面,你非要進來?!?
龐縣丞有心繼續(xù)強忍,卻終究抵擋不過生理上的反應(yīng),加上站的久了,這后院里的血腥味終于也在他的鼻腔之內(nèi)彌漫開來,他再也忍受不住,只得扶著柱子,跌跌撞撞的朝著前廳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