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沈琰在等自己給出時間。
當(dāng)下想了想,道:“這樣吧,后天,后天我剛好要去服裝一廠和二廠考察,到時候你和我一起去?!?
“不過,我這里松了口,并不能起決定性作用,還是得看你自己,怎么說服一廠和二廠的廠長。”
陳友正頓了頓,看了沈琰一眼,補充道:“一廠和二廠的廠長可不太好說服,他們在廠里干了十幾年了,老領(lǐng)導(dǎo)了,思想不太好轉(zhuǎn)變?!?
沈琰聞,笑著對陳友正道:“聽說嫂子是在一廠工作?不知道,能不能幫個忙?”
陳友正狐疑的瞧著沈琰,“什么忙?”
當(dāng)下,沈琰湊過去,在陳友正的耳邊輕聲說出了自己的計劃。
…………
兩天后。
服裝一廠。
服裝一廠是整個云城第一個成立的制衣廠。
職工也最多,一百八十多人,里面所有的職工都是最嫻熟也是技術(shù)最好的一批工人。
一開始進廠子,待遇極好,名聲也好聽,頭些年的時候,能夠進一廠上班,那可是家家戶戶都要放鞭炮慶祝的。
可是,后來隨著二廠和三廠的成立,一廠逐漸冷清了下來。
廠長年紀(jì)大了,老領(lǐng)導(dǎo),每天最愛做的事情就是逗斗蟋蟀喝喝茶,想著下班算了。
基本上廠里的事情全都交給副廠長去做了,可惜副廠長也四十多歲的年紀(jì)。
壓根沒有年輕人心思活絡(luò)。
也曾經(jīng)想過和三廠一樣,打板做一些新款式的衣服,不再拘泥于什么中山裝,工人背心之類的。
可惜一來他的敏銳度太弱,等到他后知后覺想分一杯羹的時候,三廠早就錢進腰包里了。
二來,是廠長不答應(yīng)。
他不求變,只求穩(wěn)。
只要效益能過得去,福利少一點,工資少一點也無所謂。
他反正快退休了。
上午鈴聲響了三遍,這是要上工了。
陸陸續(xù)續(xù)的工人們從大門外涌入。
一廠的員工年齡普遍偏大,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人居多。
挎著布包,拎著水壺,不管男女都穿著湛藍色的中山裝,黑布鞋。
打眼瞧去,壓根認(rèn)不出來誰是誰。
三三兩兩走過,所有人臉上都寫滿了麻木。
“嗚嗚!我要怎么辦吶!這日子,可真的過不下去了!”
就在此刻。
廠子里的梧桐大道上,忽然傳來一聲哭聲。
所有人都嚇了一跳,當(dāng)下趕緊朝著聲音來源的地方瞧去。
這聲音,怎么聽著有些耳熟吶?
三三兩兩的人圍了過來,朝著那蹲在路旁大哭的女人看了一眼,頓時就有人認(rèn)了出來。
“那不是毛金玉嗎?咱們辦公室主任呀!她怎么坐在這里哭?”
“哎呀,你不知道,前兩天,我在醫(yī)院瞧見她,好像是孩子生病了,沒錢看病,打了欠條呢!哎!都是當(dāng)媽的,還在看病的錢都沒有,指定要哭!”
“可是她老公不是剛調(diào)去了市政府?那可是正兒八經(jīng)的處級領(lǐng)導(dǎo)呢!怎么也沒錢?”
……
提及錢和福利,頓時圍觀的人群越來越多。
毛金玉坐在地上哭著,這眼淚,一半真一半假,她四處看了看,忽然就看見朝著自己走過來的老廠長和副廠長。
“廠長!副廠長!你們可千萬要幫幫我呀!”
毛金玉頓時哭得更大聲了。
廠長劉玉根和副廠長羅正輝兩人這剛上班呢,就聽見這邊的動靜,當(dāng)下過來瞧瞧看。
這一瞧,發(fā)現(xiàn)是毛金玉,她又哭著喊自己幫忙,當(dāng)下,兩人快步走了過去。
“怎么了?發(fā)生什么事了?”
羅正輝趕緊問道:“金玉同志,你有什么困難?告訴組織,組織上肯定會幫你的!”
劉玉根將茶杯揣進了腋下,也跟著道:“對,金玉同志,你是個好同志,遇見困難,組織上不可能不幫忙!你別哭!先起來說話!”
毛金玉這才紅著眼睛站起來。
她哽咽著,淚眼婆娑的瞧著兩人道:“兩位領(lǐng)導(dǎo),我,我家實在是沒錢了……”
“這兩年,廠子效益不好,工資一直在減,福利就更別說了,我家那個又是個不爭氣的,雖說調(diào)動到市政府去了,但是兩位領(lǐng)導(dǎo)你們也知道,他的錢不是借出去了就是捐掉了?!?
“我家兩個孩子,上面還有老人,前幾天生了病我都沒錢治病,這兩天老人又說身體不舒服,要錢,我,我實在是……”
毛金玉哭得眼睛通紅。
她在兩人面前哭是假的,但是事情卻是真的。
也是真的難。
話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
彼此互相瞧了一眼,旋即都嘆了口氣。
羅正輝和劉玉根愣了愣,一時之間不知道怎么搭話。
眾人瞧見毛金玉居然開了頭,當(dāng)下也跟著說話了。
“是啊,兩位領(lǐng)導(dǎo),實際上,不僅僅毛主任一個人困難,我們也是一樣!這個年紀(jì)誰不是上有老下有小?我們也馬上要揭不開鍋了!”
“我媽也是前兩天生了病,說是要寄錢回去,我家又只有我一個職工,哪里有錢?”
“真的難,咱們廠子,連年虧損,福利和工資也都一減再減,這樣下去,咱們用什么過日子?喝西北風(fēng)嗎?”
……
這年頭,領(lǐng)導(dǎo)雖然是領(lǐng)導(dǎo),但是不能隨便開除人。
因此眾人說話也大膽些。
劉玉根臉色有些難看。
他從腋下抽出茶杯,緩解尷尬喝了一口,拉長音調(diào)道:“哎!金玉同志,你的困難,我們知曉了,組織上肯定會幫你的!你先起來!有什么事,咱們?nèi)マk公室說!”
羅正輝則是臉色難看,沉默著站在一旁,沒說話。
這事兒也出現(xiàn)過好幾次。
都是廠子里有人來哭訴,后來被帶進辦公室,教育了一番,然后給了一點錢就打發(fā)了。
毛金玉是廠里的老人,應(yīng)該更懂這個流程。
然而,沒想到的是,在劉玉根這話說完后,毛金玉忽然微微拔高了音調(diào),大聲道:“組織上知曉了我的困難,能幫我,那我們廠里一百多名員工呢?”
毛金玉紅著眼,朝著人群看了一眼。
“老蔣,陳老,還有玉梅桂芬,他們也都是廠子里的老員工了,生活比我還困難,他們又要怎么辦?”
這些話,無異于狠狠扎進所有人心里的一把刀子。
一時之間,百來十號人全都沉默了。
劉玉根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掛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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