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這一次,張柳的眸光有些悲憫,看著朱啟文的時候,帶著冷酷。
“朱啟文,有人報警,說你欠錢不還?!?
朱啟文一愣。
“楊叔?”
他干裂的嘴唇動了動,半晌才擠出幾個字眼來:“是楊叔楊樹龍嗎?這件事我沒來得及和他說,只是我這才拖延了一天,應(yīng)該沒事吧?”
朱啟文說著,掙扎著就想起身。
他想。
楊叔人不錯,自己如今東西被偷了,他去說說情,應(yīng)該沒事吧?
或許。
他還能再借給自己一點貨物,讓自己東山再起呢!
朱啟文總算是來了精神。
然而,張柳卻搖搖頭,用一種十分復(fù)雜的眼神看著他。
“不是楊樹龍。”
“那是誰?”
朱啟文頓時愣住了,一臉疑惑。
他之前的賬應(yīng)該都已經(jīng)還清了吧?
哪里還欠別人錢?
“沈琰?!?
張柳開口。
朱啟文的瞳孔,猛地一縮。
他整個人一抖,幾乎是下意識的站了起來,驚懼瞪大眼,看著張柳。
“你,你說誰?沈琰?不可能!”
朱啟文大喊:“我怎么可能欠他錢?!你胡說!”
張柳沒說話。
當(dāng)下將欠條的復(fù)印件拿了出來,展現(xiàn)給了朱啟文。
他道:“這貨款接收的乙方是楊樹龍沒錯,但是楊樹龍和他手里的貨,都是紅波電器店的,說得明白些,就是沈琰的員工。”
張柳面無表情。
“朱啟文,麻煩你跟我走一趟,你放心,逾期一天而已,還不用拘留,你可以好好和沈琰說說,盡量按規(guī)定的時間內(nèi)還錢就行?!?
朱啟文的腦袋,一陣陣嗡嗡的響。
他頹然坐在地上,眼睛里最后一絲光也散了。
他忽然哈哈大笑起來。
“沈琰!媽的!你好手段!好手段??!”
還是那個看守所,同樣的房間。
沈琰笑吟吟的看著朱啟文進來,仿佛多年不見的老朋友一樣打了個招呼。
“吃了沒?”
沈琰瞧著朱啟文,笑了笑,“怎么瘦成了這樣?”
朱啟文走過來,坐在沈琰的面前,嘴角扯了扯,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
“這不就是你想看見的嗎?”
朱啟文沙啞著聲音,抬著頭,一雙腥紅的眼狠狠瞧著他:“要不是你,要不是你的話……”
“就算不是我,你也會是這模樣?!?
朱啟文話沒說完,沈琰已經(jīng)開口打斷了他。
“你總是怨別人,可是仔細想一想,樁樁件件,哪一個不是你自己走錯了路?”
沈琰道:“私吞我媳婦兒的信件,聽信他人的幫忙,瞧著我做生意掙錢,你也想來橫插一腳?!?
“朱啟文,是你先做錯了事,怎么又要怪到我身上?”
朱啟文愕然。
旋即,他哈哈大笑起來。
“沈琰,你還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他大聲喊道:“你知不知道一個人被關(guān)進黑窯洞里一天一夜的滋味兒?你知不知道我三天三夜沒喝一滴水,我那個弟弟,卻還嫌棄給他洗澡的水太臟,當(dāng)著我的面砸翻了的滋味兒?”
“沈琰,窮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我真的受夠了?!?
他捂著臉,指縫中眼淚滾滾。
“我不過想她多看我一眼罷了?!?
“非要嫁人嗎?那老不死的光棍,天天打她,有啥好?”
“我長大了,照樣能讓她過上好日子,我那個不成器的弟弟,連自己養(yǎng)活自己都成問題,怎么可能孝敬她?”
朱啟文哽咽著,胡亂開口。
沈琰盯著他,忽然察覺到一絲微妙的異樣。
他為了錢和名,能夠使盡各種手段,不管是求自己也好,不管是找各種靠山也罷。
從來都不會是眼前這幅模樣……
沈琰搖搖頭,將腦海里的念頭一并摒除。
畢竟。
這和自己沒關(guān)系。
聽著朱啟文絮絮叨叨完,他已經(jīng)哭得趴在桌子上直不起身子。
足足一個小時后,他總算是止住了眼淚,紅著眼,看著沈琰,笑了笑。
“沒想到這會兒是你陪著我?!?
朱啟文道:“到底是我技不如人?!?
“我知道你要問什么?!?
朱啟文道:“幫我的那個人,叫做蘇學(xué)文,他也姓蘇,想來應(yīng)該是和蘇幼雪有點什么關(guān)系,但是我從來沒多問,畢竟只要能幫到我就行,誰管這些事兒?”
沈琰皺著眉,盯著朱啟文,問道:“你怎么聯(lián)系他的?”
朱啟文道:“一開始是他找上我的,只說讓我不要讓蘇幼雪看見信就成,在京都這里,他在西單那邊開了一個湘江舞廳……”
緊接著,沈琰問什么,朱啟文就回答什么,事情進展得從未想過的順利。
臨走前,沈琰忽然回頭看著朱啟文,開口道:“你要是愿意腳踏實地的做人了,這錢,你可以慢慢還?!?
朱啟文擺擺手,哈哈一笑。
“你放心,我會還?!?
緊接著就趴在桌上,一句話都不說了。
沈琰沒再多說,轉(zhuǎn)身離開了。
良久。
朱啟文慢慢的站起身,低著頭,走出了派出所。
街道漫長又喧鬧。
一路走回住所,好像全世界都是熱鬧的聲音。
只是與他無關(guān)罷了。
想一想,這一輩子,他得到了什么呢?
父親的關(guān)照?
他也不過只享受了那么六年的時間罷了。
愛情?
那是可笑的東西,他身邊不缺女人,可他卻總覺得女人不靠譜,沒有一個真心的。
金錢?
到如今,他還欠了七千多,這是一筆他壓根無法想象的巨款。
三天沒吃東西了。
朱啟文步伐虛浮,腦袋昏昏沉沉,烈日一照,他幾欲暈倒。
走到自家門前,郵遞員正在等自己。
他笑著從自己軍綠色的挎包里抽出了一封信遞給了朱啟文,道:“你父母還真是關(guān)心你!又有一封信!你拿著吧!”
朱啟文渾渾噩噩接過來。
坐在門檻上打開。
“啟文:
天大的好消息!崇山的媳婦兒懷孕了!家里需要快點籌備婚禮,不能叫人家姑娘丟了面子,急需彩禮,你快些寄錢回來!
——母親美蓮,弟弟崇山代筆?!?
朱啟文攥緊拳頭,將信件揉成一團,眼淚滾燙的流淌了下來。
兩封信,從來都沒有問自己一句過得好不好。
他忽然覺得一股子巨大的悲哀將自己的籠罩。
半個小時后,朱啟文掙扎站起身,扭頭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的雜院,唇角用力想要扯出一抹笑容,最后卻比哭還難看。
他到底是,一切都沒有了啊……
……
京都。
護城河。
晚上九點。
天上的月亮已然圓潤了起來,月光朦朧可愛,輕紗似的籠罩在了朱啟文的身上。
護城河旁,柳絮飛舞,風(fēng)一吹,柳條晃動,柳絮迎面而來,像是下雪似的。
朱啟文手里拿著二鍋頭,咕咚咕咚灌了幾口。
“啪!”
他將手里剩下的二鍋頭狠狠砸在了地面上,發(fā)出一聲清脆的破碎聲。
“去你媽的女人!去你媽的老光棍!去你媽的一切!”
他大罵了幾聲。
而后,翻身跳過護欄,照著冰冷的護城河水一躍而下。
水面撲騰了幾下,再次恢復(fù)平靜,仿佛一切都沒有發(fā)生過。
……
一個星期后。
尸體漂浮起來,被人用鐵鉤子勾著上了岸。
泡得極大,面色腫脹猙獰,十分恐怖。
停放在岸邊,無人認(rèn)領(lǐng)。
朱啟文在京都,無親無故,他臨死前將所有關(guān)于家里的信件全部燒掉了,因此怎么也找不著家人。
后來派出所來了,摸查了一下,發(fā)現(xiàn)最后見的人是沈琰。
沈琰被帶來,瞧見躺在地上的尸體,他眼皮子一跳,卻仍舊面無表情。
“這是誰,你認(rèn)認(rèn)看?”
不用看臉,單單看衣服,沈琰就能認(rèn)出來了。
“朱啟文?!?
“知道他家在哪里嗎?”
“不知道,我和他不熟?!?
“那成,你要是了解了什么情況,記得去所里說一聲?!?
沈琰應(yīng)了一聲。
沉默了片刻,這才轉(zhuǎn)身離開。
臨走前,他又瞧了一眼朱啟文的尸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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