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挺著肚子，身形魁梧，戴著一頂帽子，正伸出手，指揮著鎖門。
“聽見沒有？門都鎖起來！這地兒咱們都得過一遍！這可是服裝廠！不能大意！”
男人名叫徐發(fā)潤，消防隊隊長。
昨兒個晚上，趙福新找自己吃了頓飯，叫他受寵若驚。
明里暗里提了一下三廠，說是一顆毒瘤，這話里話外的意思，徐發(fā)潤頓時就明白了。
他趕緊拍著胸膛，打包票，準(zhǔn)拔除這顆毒瘤。
這不，今天就過來了。
想要辦一個廠，可不是簡簡單單選址租房這么簡單。
消防檢查，水電之類的，全都要過關(guān)才行。
當(dāng)初陳東爾辦三廠的時候，已經(jīng)走了一遍，當(dāng)然是找了關(guān)系，也是過了徐發(fā)潤的手的。
可是消防這東西，就是這么玄乎。
后世，多少人做生意就死在消防上面了。
隨便找兩個借口，審查，小問題，各種流程走一遍，每一次都要關(guān)門好幾天。
總之，十分麻煩。
徐發(fā)潤這會兒春風(fēng)得意。
插著腰，抽了支煙，一轉(zhuǎn)頭就瞧見了沈琰和于自清朝著自己走過來。
“喲！我當(dāng)是誰，這不是咱們有名兒的三廠老板么！”
徐發(fā)潤還假模假樣的遞了一只煙過來，嘆口氣：“實在是對不住，三廠最近擴(kuò)充了不少，之前的消防設(shè)備之類的，都得好好檢查檢查，為了咱們員工的安全著想，對不住了吶?！?
沈琰只是盯著他，嘴角帶了一點兒料峭的笑意。
瞇眼，半晌才伸出手，將徐發(fā)潤手里的煙接了過來。
“謝謝徐隊長?！?
沈琰道。
徐發(fā)潤抽了兩口煙，下巴揚了揚，嘆口氣道：“沈老板，咱也是沒法兒，上頭下了命令，這消防安全，可千萬不能忽視！”
“之前陳東爾找我檢驗過，但是那都是去年了，再說了，這會兒你當(dāng)了三廠的老板，這換了人，又?jǐn)U了廠，指定得再驗一遍才行，您說是不是？”
徐發(fā)潤笑瞇瞇吐了個煙圈，道：“擔(dān)待著點兒，別生氣。”
一番話，滴水不漏，師出有名。
擺明了就是氣沈琰。
于自清臉色已經(jīng)難看起來了。
他幾乎是下意識的朝著沈琰看去，就怕他沖上去揍人。
這要真動了手，可就麻煩大了。
然而。
出乎意料的，在徐發(fā)潤這話說完后，沈琰居然盯著他，露出了一個笑臉。
“徐隊長說的是?！?
沈琰指腹捻著煙，慢條斯理道，“這件事，的確得好好查一查，這么大的廠子，三百多人都跟著我吃飯，要是消防方面不做好的話，我自己也提心吊膽?！?
說完后，沈琰將煙別在了耳朵上，又從自己手里掏出一包紅塔山，沒拆封的，遞給了徐發(fā)潤。
“徐隊長，好好查，辛苦了?！?
徐發(fā)潤一愣。
他一口煙堵在嘴里，忘記吐出來，瞧著那一盒紅塔山，幾乎是本能的咽了咽。
好家伙。
這一口下去，給他嗆得猛地咳嗽起來。
事情的發(fā)展完全和徐發(fā)潤想的不一樣。
按照徐發(fā)潤的想法，沈琰指定動怒，最好和自己干上一架。
畢竟，和公家硬碰硬，自己還占了理，到時候誰理虧一目了然。
再加上自己可是練過的，兩人真打起來，他保準(zhǔn)有把握，能把他揍得吃個大虧還沒處說理！
徐發(fā)潤想過沈琰無數(shù)個后續(xù)，獨獨沒想過這樣的。
他笑吟吟的看著自己，道了謝，還給自己遞了一包煙，讓自己好好查一查。
徐發(fā)潤蒙圈了。
直到沈琰輕輕咳嗽了一聲，才算是將徐發(fā)潤的思緒拉了回來。
“怎么，徐隊長抽不慣這煙？”
徐發(fā)潤噎了噎，當(dāng)下擠出了個笑臉。
“怎么會？”
開玩笑，紅塔山，這么貴的煙他往日里都舍不得抽，怎么可能抽不慣？
徐發(fā)潤不知道沈琰到底打著什么花花腸子，當(dāng)下見他遞了煙過來，干脆就伸手接下了。
不拿白不拿。
反正是上頭的意思。
到時候真出了啥事兒，自己也師出有名，畢竟搞消防，名正順！
沈琰遞了煙，又給于自清使了個眼色，當(dāng)下兩人這才離開。
直到走出巷子口，于自清才松口氣。
他抬頭，朝著沈琰看去，一臉不解。
“為啥給這王八羔子遞煙？”
于自清嘟囔，“這一耽誤，起碼好幾天不能干活，這往后說，除了消防隊，還有工商局之類的，要是都按照他們這流程走一遍，咱們還要不要干活了？”
如今訂單壓著。
所有人都恨不得把時間一分掰成兩分花！
誰能想到上頭居然來人給使絆子！
越想越生氣！
沈琰沒說話，伸出手在于自清的胳膊上拍了拍。
“人家?guī)煶鲇忻?，而且消防這東西，說不清，他要查就給他查?！?
沈琰瞇了瞇眼，“接下來他們要查什么，咱們都配合，反正大家伙忙活了這么久的日子，都沒好好放假，就趁著這幾天，休息夠了再上工。”
于自清一愣。
沈琰這會兒已經(jīng)往外走了。
他當(dāng)下急急忙忙追上前，跑著道：“哎呀，休息？這種時候怎么能休息？我手底下的那些人，一個個都恨不得晚上通宵……”
然而，沈琰卻只是擺擺手，不再多說。
兩人往回走，穿過兩個街口就聽見了鼎沸的人聲。
是沈軍帶著三廠的員工，正在等沈琰。
于自清也不說話了，跟著沈琰朝著小廣場走去。
這里早些年是曬場，用來晾曬稻谷之類的地方，旁邊還有圍墻，前些年知青們經(jīng)常拎著小桶在上面用刷子寫標(biāo)語。
這會兒還能看見一些褪了色的字。
“堅持走政治建隊的道路！”等等。
而這會兒曬谷場上站滿了人，打眼瞧去，漲紅了臉，都在低聲交談，有幾個激進(jìn)的，甚至擼起袖子，大聲喊罵。
“去年剛剛查了消防，今年又來！我瞧著，分明就是不想讓我們過上好日子！這耽誤的時間，夠咱們做多少衣服了？真是叫人生氣！”
“對！說的對！他們嘴里打飄，一句話就把咱們趕出來，檢查廠子，可是我們耽誤了，拿什么掙錢？一家老小還得張嘴吃飯呢！他們給錢嗎？！”
“不行了！這事兒，咱們非得好好和他們說道理！實在是太過分了！”
……
人群憤慨激昂。
沈軍站在一旁，沒有說話，直到瞧見沈琰和于自清來了，他才站起來，揮揮手，示意大家安靜。
“老板來了！”
沈軍大聲道：“具體的事情，問問再說，大家伙別著急！總會有法子的！”
聽見沈琰來了，眾人當(dāng)下齊刷刷朝著最外面看去。
果然瞧見沈琰和于自清走了過來。
人群自動讓開一條路，讓沈琰和于自清走到最前面。
所有人都想問，卻又不敢開口，這會兒盯著沈琰，居然出乎意料的沒人吭聲了。
沈琰走到最前方，站在了曬谷場的最中間，穿著一身簡單的短袖襯衫和黑色長褲，眼神極緩極慢的梭巡了下方。
他沒說話，卻頓時叫所有人安心了下來。
“這件事，相信我，一定能解決?！?
沈琰一字一句道。
所有人一瞬間就像是吃了一顆定心丸。
他繼續(xù)道：“這件事，咱們不能硬碰硬，只能找法子解決。”
“這幾天，你們都回去休息，剩下的交給我就成?！?
沈琰看了一眼眾人，又道：“對了，組長留下來，其余人先解散，具體的后續(xù)我會讓于叔通知你們！”
眾人緊張又疑惑。
但是此時此刻，再多說卻也不能夠立刻找到解決法子。
當(dāng)下，三三兩兩陸續(xù)離開了。
曬谷場內(nèi)，幾百號人頓時就散了大半只剩組長。
車間主任等人也都沒有走，一共二十多人，圍著沈琰，滿頭都是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