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妃聞,眼波微轉,唇角含著一絲了然的笑意,接話道:“能讓您記掛在心,還說‘不是滋味兒’的事,定然非同尋常。說出來聽聽,也讓老姐妹為你參詳參詳?!?
太后說:“說是南邊有個剛過門的女子,竟一紙訴狀將夫家告上了公堂。案子倒是判了,可這滿城風雨、人可畏,終究是落下了?!?
她輕輕搖頭,嘆息一聲,語氣中帶著慈悲的惋惜:“這女子或許自有她的委屈,哀家也能體諒一二??蛇@處事的手段……終究是太過剛烈了。女子立世,當以柔克剛,以和為貴,即便有了天大的冤屈,難道就不能徐徐圖之,暗中斡旋?非要鬧到公堂之上,對簿詞訟,撕破臉皮,落得個兩敗俱傷的下場?”
“這般心性,這般作為,縱然贏了詞訟,可失了婦德,壞了名聲,往后在這世間,又該如何立足呢?哀家實在是……為她憂心啊?!?
說到這里,太后目光淡淡地落在陸昭若身上:“陸氏,你來自吉州,見識想必是不凡的。你來說說看……”
“似這等告夫之舉,即便贏了詞訟,可這失了婦德、悖逆?zhèn)惓5淖锩?,她這一生,又該如何洗刷?這般的女子,你說她究竟是聰明,還是……愚蠢呢?”
陸昭若心下一片清明。
果然如此。
今日宣召,并非為賞菊,而是為審她。
太后不問案情始末,不問是非曲直,只問“婦德”與“名聲”,是要從根子上定她的罪。
她并未立刻抬頭,而是先行了一個周全的禮,為自己爭取思索之機。
再抬眼時,目光澄澈恭敬,聲音沉靜:“太后娘娘垂詢,民女惶恐。娘娘慈悲,為天下女子計深遠,民女感佩萬分。娘娘所問,民女愚鈍,實不敢妄斷那位女子是聰是愚?!?
她微微一頓,語速平緩,卻字字清晰:“民女竊以為,其關鍵,或許在于……當‘禮’與‘法’相悖時,一個弱女子該如何自處?是應恪守‘小禮’而忍辱含冤,還是該冒天下之大不韙,叩請‘國法’主持公道?”
“民女淺見,女子之德,首在明理。國法乃立國之本,綱紀所在。若夫家所行已觸犯國法,戕害人命,為婦者挺身而出,雖于‘私禮’有虧,然于‘公義’卻未嘗不是一種秉持?!?
她將姿態(tài)放得更低,語氣懇切:“民女深知,此舉驚世駭俗,為禮法所不容,娘娘憂心其往后立足之難,正是心懷慈悲?!?
“民女來自吉州,親見倭患之酷,更深知法度存廢關乎生民性命,民女唯愿……愿世間公道如日月之明,能朗照每一個角落,使蒙冤者得有門路,亦使犯錯者能受繩墨。”
“此乃民女一點愚見,不知天高地厚,懇請?zhí)竽锬锝陶d?!?
她再次深深拜下。
整個錦夏園內,一時間竟鴉雀無聲。
那些看戲的夫人與閨秀們滿臉痘是難以掩飾的震驚。
太后的瞳孔幾不可察地微微一縮。
她臉上那悲天憫人的面具依舊掛著,但搭在鳳椅扶手上的指尖,卻下意識地收緊了一下。
她萬萬沒想到,這個商戶女竟有如此急智和膽魄,非但沒有掉入“婦德”的陷阱,反而另辟戰(zhàn)場,抬出了“國法”和“天理”這面更崇高的大旗。
自己若再糾纏“婦德”,反倒顯得格局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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