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琛抬起頭,只見酒館內(nèi)外已全部陷入安靜。
    青灰的冷光從舊漬斑駁的窗子照進來,將沒有點燈的大堂照得一片昏暗,所有物件都變得深沉又模糊。
    除了云琛面前的鍋子還在咕嘟咕嘟翻滾,到處一點聲音都沒有,氣氛有種說不上來的詭異。
    云琛慢慢放下筷子,擦凈嘴,環(huán)顧四周,并沒有什么異常。
    但多年的護衛(wèi)、從軍的經(jīng)驗告訴她:
    有點不對勁。
    直覺令她后頸一陣一陣冒雞皮疙瘩。
    她搓搓脖子,習慣性想拿劍,摸到手邊空空如也,這才想起如今因為新律例不許女子配有兵器,太平劍便一直放在顏府,已經(jīng)不隨身佩戴了。
    她眼神四找,沒什么可以用來防身的東西,便抽出桌上筷簍里的一把筷子,用腰帶將其五花纏繞捆束,只留筷尖一致朝外。
    她掂量兩下,估摸是可以用來殺人防身的。
    她反手緊握筷子做成的“匕首”,謹慎離開大堂,一步步退到大門外,想呼喊顏十九和護衛(wèi)們,卻見到處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影。
    四周蒼山覆雪,密林幽暗,冬風長嘯,除了越來越黑的天色和被風吹得搖搖晃晃的昏燈,其他什么活物都沒有。
    好像這偌大的禁神山,除了傳說中的妖魔鬼怪,就只剩她一個活人。
    她突然有種前所未有的不祥預感,正考慮該往哪個方向去找顏十九時,卻聽一陣有節(jié)奏的聲音傳來——
    咔!
    咔!
    咔!
    聲音沉重有力,在這空山暗夜里顯得特別突兀。
    她狐疑地側(cè)耳去聽。
    照常理來說,一般這動靜都是陷阱,專門用來引誘人過去的。
    她不應(yīng)上當,可還從中聽到一個隱隱約約的歌聲,哼著一個她有點熟悉,卻怎么都想不起來的調(diào)子,伴著“咔咔”的聲響,分外詭異,吸引得她不由自主地走去。
    隨著她越靠越近,那“咔咔”的聲音也越來越鋒利尖銳。
    她聽出來了,是斬骨聲。
    她循著聲音轉(zhuǎn)過一道墻,慢慢來到酒館后廚。
    推開廚房的大門,那夾雜其中的小調(diào)歌聲一下變得清晰,混合著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朝她直直撲來:
    “男是肉筋壯,女是不羨羊,老是燒把火,小是脫骨爛……”
    恐怖的小調(diào)如陰暗扭曲的蜈蚣,死命往云琛的耳朵里鉆。
    與此同時,一個血跡斑斑、吊滿軀干的場景隨之出現(xiàn)在她眼前。
    她震在原地,瞪大眼睛,耳邊駭然有千百種聲音悲慘齊發(fā)——
    “兩萬俘虜,二十萬人要吃,才能吃幾天呀?”
    “爐子里火小了,用棍子捅一捅呀!”
    “英雄嘛,都有一個弱點,就是見不得老百姓遭難,但你不是,云琛,你是懦夫?!?
    “云哥哥!云哥哥?。。?!”
    “你為什么賣同胞?是為了錢嗎??”
    “云哥哥,答應(yīng)我,去王庭找最好的巫醫(yī),給阿奶治?。。。 ?
    “啊——啊——”
    一樁樁一件件,所有深埋在云琛心底的愧疚、懊悔、絕望與噩夢,此時此刻如洪水決堤,終于一股腦兒的轟鳴爆發(fā)。
    廚房里,那廚子看到云琛,先是驚訝,而后自然地將一條小腿骨扔進旁邊小山一樣的白骨堆,語氣埋怨,卻笑得鬼邪:
    “你說說你,吃就吃,干嘛非得來看看肉從哪里來的呢?‘米羊’,吃米的家伙,你猜到底是什么肉?哈哈哈哈哈——”
    在廚子怪異的大笑聲中,云琛瞬間明白了自己剛剛吃的是什么!
    那從來沒嘗過的新鮮美味,竟然是……竟然是??!
    她控制不住地劇烈發(fā)抖,驚恐后退,踉踉蹌蹌一屁股跌倒在雪地里,接著感到胃里翻江倒海,喉頭一陣強烈惡心,忍不住趴在地上狂吐不止。
    “嘔——”
    吐了幾下,想到自己方才竟然吃得滿嘴油光,那樣急切又貪婪,云琛整個人都崩潰了,瘋了一樣用手指去摳嗓子眼,捶打自己的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