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的篝火熊熊不息,與此同時,白頭山燈廟里,鑄劍爐的火苗漸漸微弱。
    老者和霍阾玉站在火爐邊,靜靜等待劍成的最后一刻。
    “不成,還缺點東西?!崩险邠u搖頭,四顧一圈,最后將目光落在霍阾玉身上,有些狡黠地笑道:
    “小妮子,你知道鑄劍最后一步、也是最要緊的一步是什么嗎?”
    霍阾玉表示不知。老者笑道:
    “這承郢從前鑄成問世時,最后融了一條通天黑蟒在其中,才使得劍成有魂,也是劍奇重無比、非修炁之人無法拿動的原因。如今這劍已破蟒魂,新劍需新魂,所以還差點東西?!?
    這下霍阾玉聽明白了。
    早就聽說古代有名的寶劍,鑄成之時都需要劍師以身殉劍,沒想到竟然是真的。
    霍阾玉的臉白了一瞬,但僅僅只是短短一瞬。
    接著,沒有任何猶豫,她跳上鑄劍臺,提起裙擺就往爐子里跳。
    老者嚇得頭發(fā)差點豎起來,也顧不得什么禮節(jié),趕緊沖上去將人攔抱下來,驚叫:
    “老頭子我開玩笑的!開玩笑的!”
    二人雙雙摔倒在地上。老者余驚未消,倒在地上捶胸頓足:
    “天下怎么有你這樣的人,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去死?哎呦,嚇掉我半條老命!”
    霍阾玉卻沒什么反應(yīng),望著淬火的劍,低聲道:
    “是了,我那么臟,怎配她的劍?!?
    老者已親眼見到三十天來,霍阾玉是如何一刻不松懈地守著鑄劍爐,若非愛之深,怎會用心至此。
    他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衣服上的土,揣著袖子站到爐旁,語氣輕快道:
    “世間何為‘潔’,何為‘臟’?人們總是執(zhí)著于沐浴得干凈,穿著打扮得干凈,卻不過一塊漸漸腐朽的丑布裹著骯臟膿汁。只有靈魂潔白,才是真的干凈?!?
    霍阾玉輕輕撫上胸口,像是在問“我的靈魂干凈嗎?”
    老者笑笑,將一把匕首遞給她:
    “所謂殉劍,其實是再好的利刃熔鑄之時,都有眼睛看不見的細微裂縫在其中,需要油脂將其填滿包裹,方可無堅不摧。這劍只重鑄了劍柄和劍身部分,要的不多,你的頭發(fā)正好。長發(fā)綰‘君’心,是個吉祥念頭在里面?!?
    霍阾玉很驚訝,沒想到老者竟洞悉她對云琛的心意,并且沒有一絲鄙夷在其中。
    長發(fā)綰“君”心。
    也好,縱使做不到與云琛長相守,也能讓這與生俱來、從未削過一寸的秀發(fā),這一頭如思念般濃密的青絲陪著她,祝她戰(zhàn)勝四方吧!
    霍阾玉將如墨的長發(fā)解下來,只留下短短的齊頸部分,剩下的用匕首割斷,全部拋進鑄劍爐。
    頭發(fā)很快燒著,燃出耀眼的火光,融化進劍中。
    霍阾玉突然有一種感覺:她從未感覺離云琛如此之親近。
    這種突如其來的親密感讓她欣喜又惶恐,感覺鑄劍爐的溫度越來越高,幾乎灼得她無法呼吸。
    匆忙說了句“我去透透氣”,霍阾玉轉(zhuǎn)身跑出燈廟,深吸了好幾口冷氣,才讓自己慢慢平復(fù)下來。
    打量四周,云琛四人離去時,燈廟前的空地上尚且只有白雪。
    如今三十日過去,地上已壘滿漆黑方正的鐵箱子,全部是山寂派無義血衛(wèi)送來的。
    霍乾念說,劍鑄成之后,要委托最信得過的人護送霍阾玉遠離戰(zhàn)場。
    這“最信得過的人”便是山寂。
    而山寂自從收到委托信之后,便每日都會派無義血衛(wèi)提著五六個鐵箱子,不辭辛苦地攀上雪山。
    無義血衛(wèi)縱使輕功卓絕,爬上來時也是累得氣喘吁吁,什么也不說,只將鐵箱子放在霍阾玉面前,而后便縱身一躍,再次下山而去。
    一連二十九日,一日不落。
    一百七十三個鐵箱,一個不少。
    一開始,霍阾玉覺得很恐怖,她猜到那箱子里是什么。
    雖然雪將東西裹得極嚴實,再加上天氣寒冷,凍得梆硬,并沒有血滲出來,但她還是不敢靠近。
    后來,當夜里不再無止盡地做那難堪的噩夢,她突然又覺得暢快。
    她忍不住以樹枝作劍,放肆揮舞,每日都要對著空氣砍殺幾百次,直到大汗淋漓,才守著鑄劍爐沉沉睡去,一夜無夢到天明。
    昨日已是最后的鐵箱,不知為何,她沒有一絲大仇得報的高興,反而從心底感到空虛。
    望著眼前壘得小山一樣高的鐵箱子,霍阾玉的眼神逐漸聚起恨意。
    她還是想親手殺一個黑鱗騎兵。
    只殺一個,不為她自己,為花絕。
    她想得太過入神,并未注意到老者已從燈廟走出來。
    看到霍阾玉眼神中那格格不入的殺氣,就像這放置在白雪地上的黑鐵箱一樣突兀,老者愣了一下,隨即將劍插在她眼前的雪地上,打斷了她的思緒。
    烏金色的劍身微微顫動,閃著微芒的光澤。
    劍鋒上,溫度漸漸散去,凝聚起比冬風還要凜冽的寒意,像是足以劈開這世間萬物。
    飲血劍的煞,承郢的威,兩者完美結(jié)合,叫這新劍通身嗡鳴不止,像是迫不及待要沖出去殺人一般。
    霍阾玉握住劍柄,按老者所說,雖已不再重到拿不起來,但還是需要雙手并用,盡全力才能揮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