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想象中的書聲瑯瑯,只有一股陳舊紙張與沉悶空氣混合的味道。幾名早到的編修、檢討,各自坐在案后,或假寐,或翻著一本書,半天不動一頁。
他一進(jìn)來,所有活動都停止了。
一道道視線投射過來,不帶任何溫度,只是純粹的審視,然后又迅速移開,仿佛他是一塊投入死水中的石頭,連個漣漪都懶得泛起。
掌院學(xué)士劉正風(fēng)從他的公房里走了出來,他年過花甲,須發(fā)皆白,一身緋色官袍穿得一絲不茍。
“你就是陸淵?”
“下官陸淵,拜見劉學(xué)士。”陸淵躬身行禮。
“嗯?!眲⒄L(fēng)的回應(yīng)只有一個字。他上下打量著陸淵,沒有半分對新科狀元的熱絡(luò)?!氨菹旅闳牒擦衷海骖I(lǐng)修史之責(zé),這是圣恩。但翰林院有翰林院的規(guī)矩,修史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下官明白,愿聽學(xué)士教誨?!?
“教誨談不上?!眲⒄L(fēng)轉(zhuǎn)身,走向院子深處一個偏僻的角落,那里有一座獨(dú)立的閣樓,門窗緊閉,門上積著厚厚的灰塵。“狀元郎才高八斗,但做學(xué)問,要先學(xué)會坐冷板凳。這里是本院的‘廢檔庫’,藏的都是前朝與本朝立國以來,因各種緣由廢棄、殘缺、禁毀的文書典籍。無人問津,也無人整理?!?
他停下腳步,回頭看著陸淵。
“陛下讓你修史,你總得知史。你的第一個差使,就是把這里的故紙堆,給整理出來,編撰一份《廢棄書錄》。何時(shí)做完,何時(shí)再談別的?!?
此話一出,院中幾名豎著耳朵的翰林官,臉上都露出了各異的表情。
這是最苦、最沒有前途的差使。
整理廢紙,見不到天日,更不會有任何功績。這是要把狀元郎直接架空,扔進(jìn)故紙堆里活埋。
“下官,遵命。”陸淵的回答,平靜得讓劉正風(fēng)準(zhǔn)備好的所有說辭都堵在了喉嚨里。
他沒有憤怒,沒有不甘,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遲疑。
劉正風(fēng)叫來一個老吏,取來一把銹跡斑斑的鑰匙,打開了閣樓的大門。
“嘎吱”一聲,一股腐朽到嗆人的塵土氣息撲面而來。
閣樓內(nèi),堆積如山的竹簡、發(fā)黃霉變的書卷、散亂的文書,從地面一直堆到房梁,幾乎沒有下腳的地方。
“陸修撰,請吧?!崩侠魧㈣€匙遞給陸淵,便退到了一邊。
陸淵接過鑰匙,對著劉正風(fēng)再次躬身一揖,然后一步踏入了那片黑暗與塵埃之中。
大門在他身后緩緩關(guān)上。
“哼,少年得志,不知天高地厚。就讓這故紙堆,好好磨一磨他的銳氣?!眲⒄L(fēng)拂袖而去。
閣樓內(nèi)。
陸淵沒有立刻動手。他站在原地,讓自己的身體適應(yīng)這里的光線和空氣。
這里是信息的墳?zāi)?,也是信息的寶藏?
他欣然領(lǐng)命,并非故作姿態(tài)。
過目不忘與思維風(fēng)暴的能力,讓他處理這些信息的效率,是常人的千百倍。
別人眼中的懲罰,在他這里,恰恰是執(zhí)行皇帝“修史”密令,最完美的。
他脫下嶄新的官袍,只穿著一件白色中衣,挽起袖子,開始動手。
他不只是搬運(yùn),而是以一種極其高效的方式進(jìn)行著。
第一步,分類。竹簡歸竹簡,卷軸歸卷軸,冊頁歸冊頁。
第二步,初篩。根據(jù)材質(zhì)、墨跡、形制,大致判斷其年代。
第三步,識讀與錄入。
他的雙手動得飛快,一卷卷竹簡在他手中展開,他的視線掃過,上面的每一個字都烙印進(jìn)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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