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悟空與唐三藏同行。
混沌之中,不記年,不辨方向。
時間和空間的概念在此地被剝離,化作死寂。
不知過了多久,前方的黑暗裂開一道口子,滲出暗紅。
裂口之后并非光明,而是惡意。
一座山脈撞入二人感知,橫亙在那里,截斷了混沌。
山體并非土石,而是由凝固的魔血與破碎的魔骨堆砌而成。
每一塊巖石,都曾是魔神的骸骨。
每一道峽谷,都流淌過魔祖之血。
山脈的輪廓在蠕動。
魔氣在山體周遭翻滾,凝聚成一尊尊魔神虛影。
三頭六臂,青面獠牙。
虛影張開巨口無聲嘶吼,震得周遭的混沌都在塌陷。
此地的魔氣,其濃度與品質(zhì),超越了三界任何魔淵。
這里不是魔氣滋生之地。
這里,是魔的本源。
神念觸及,壓力便已降臨,凍結(jié)元神、撕裂魂魄。
體內(nèi)的法力開始凝滯。
神魂深處,有魔音響起,勾起心底殺戮與毀滅的欲望。
這里,讓仙佛墮落,道法沉淪。
這里,便是域外天魔之巢。
萬魔之源。
天魔山。
“好家伙!”
一聲驚呼自唐三藏的齒縫間擠出。
他整個人都僵住了。
“這就是……天魔山?”
他周身的功德金光發(fā)出“噼啪”脆響。
光芒收縮、黯淡。
最終,被壓制在體表三寸,形成一層光膜,明滅不定。
那光芒,如同風(fēng)中的燭火。
而整座天魔山,就是那足以吹熄滿天星辰的永夜罡風(fēng)!
他的佛光,在這片浩瀚魔域面前,渺小如塵埃。
“好生恐怖的魔氣!”
唐三藏臉色煞白,雙目圓睜,眼底布滿了血絲。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佛心正在被撼動。
那無孔不入的魔氣,正順著他的每一次呼吸,每一個毛孔,瘋狂地向他體內(nèi)滲透,要將他的功德金身徹底染成魔軀。
“不愧是魔祖羅睺的道場所在!”
“我的佛門功德金光……竟被壓制到了這種地步!”
澎湃的氣血在他體內(nèi)瘋狂奔騰,發(fā)出江河決堤般的巨響,試圖以純粹的肉身力量抗衡這股侵蝕。
心神之中,一部部佛門至高經(jīng)文自行浮現(xiàn),化作卍字佛印,強行鎮(zhèn)壓住即將暴走的念頭。
良久。
他才勉強穩(wěn)住身形,沒有當(dāng)場墮入魔道。
冷汗,已經(jīng)浸透了僧袍。
而后。
他艱難地轉(zhuǎn)過頭,看向身旁的孫悟空。
這一看,他心中的駭然,瞬間攀升到了。
只見孫悟空負(fù)手而立,衣袂飄飄,神情淡然。
那足以讓一尊佛陀都心神失守的恐怖魔氣,在靠近他身前一丈范圍時,便自動向兩側(cè)分流而去。
仿佛它們遇見了比自身更古老、更至高、更不容侵犯的存在。
師父在此等絕地之中,竟似閑庭信步,渾然不受半點影響?
孫悟空的破妄金瞳之中,兩道璀璨金光熠熠生輝,穿透了層層疊疊的魔霧,掃視著這片亙古長存的魔土。
他的心中,同樣泛起波瀾。
此地的魔道法則,完整得超乎想象。
它不再寄生于洪荒天道,而是演化出自身的規(guī)律,自成魔道天道。
此地沒有生機(jī),只有毀滅與終結(jié)。
“師父,魔祖羅睺……還活著?”唐三藏的聲音在孫悟空腦海中發(fā)顫。
在這魔域無法開口,聲音會被魔氣吞噬。
“此地魔氣如此,必有其主!”
他不敢想。
若那位曾與道祖鴻鈞爭奪天地的魔祖羅睺還在,以他們二人的修為來此,便是自投羅網(wǎng)。
孫悟空目光一凝,搖頭以神念回道:
“俺老孫不知他的狀態(tài)?!?
“當(dāng)初在洪荒所見,只是他穿透時空降下的一縷神念。”
孫悟空想起,那道神念無視三界,其意志便讓他感到了壓力。
他皺起眉頭,心生一惑。
“他邀俺老孫前來,為何這天魔山內(nèi),沒有他當(dāng)初的氣息?”
孫悟空用破妄金瞳看去。
他分辨出,眼前魔山的力量雖廣,卻與那道神念的意志不同。
對方的氣息是萬道魔則的主宰。
但這魔山的氣息散亂,像一個自行運轉(zhuǎn)的體系,沒有核心。
師徒二人的心念交流中斷。
天魔山陷入死寂。
此地的靈氣被一種力量排空。
唐三藏心神一跳,那是生靈面對天敵的本能戰(zhàn)栗。
“師傅……”
他的呼喚在心底響起,卻被隔絕。
也就在此時,天魔山活了。
翻滾的魔氣,從“氣”化為“質(zhì)”。
它們化作黑色江河,自山巔倒灌而下。
億萬道尖嘯從四面八方同時炸開。
那聲音不經(jīng)耳膜,貫入神魂。
唐三藏悶哼一聲,元神欲裂,一縷金色的血液從他耳廓滲出。
他看到了。
山體裂縫中,爬出人形陰影,四肢反向折疊,在山壁上竄行。
魔氣中,睜開無數(shù)猩紅眼瞳。
大地開裂,一只只骨手破土而出,接著是掛著腐肉的身軀,眼眶里燃燒著魔火。
他們的氣息有強有弱,弱者不過真仙,強者已觸及太乙門檻。
但那數(shù)量,超出了計數(shù)的意義。
它們是魔潮。
呼吸之間,孫悟空與唐三藏立足之地便被封鎖。
上天無路,入地?zé)o門。
魔威撼動了這片魔域空間,法則哀鳴,空間結(jié)構(gòu)發(fā)出“咯吱”聲。
一股針對神魂與道心的壓力,從四面八方擠壓而來。
那不是力量,是“絕望”、“毀滅”、“終結(jié)”的概念具象化。
它要碾碎的不是肉身,是修士的道心。
“天魔!”
唐三藏臉色煞白。
他氣血逆流,周身護(hù)體的佛光,在這股壓力下明滅不定。
這是他西行以來,第一次面對天魔。
不是邪魔,不是妖孽,是魔祖羅睺座下的天魔。
恐懼從心底滋生。
他看向身旁的孫悟空。
那道身影立在那里,金甲未動,紅袍未揚。
周遭的一切景象,于他而,不過清風(fēng)拂面。
唐三藏看到,孫悟空的破妄金瞳之中,閃過一絲不耐。
“哼!”
一聲冷哼,蓋過了億萬天魔的尖嘯。
“雕蟲小技?!?
“也敢在俺老孫面前賣弄?”
孫悟空嘴角勾起弧度。
都?xì)⒌饺思依铣查T口了,還指望對方迎客不成?
只是這歡迎儀式,未免小氣。
他懶得分辨這些天魔的強弱,也懶得計較他們的數(shù)量。
他只是將那股自踏入此地便被壓抑的氣機(jī),釋放了出來。
混元金仙的氣勢爆發(fā)。
沒有光影,沒有能量宣泄。
一股法力波動,以孫悟空為中心,朝四面八方擴(kuò)散開來。
那波動無形無質(zhì),卻重若須彌。
轟!
氣勢所過之處,空間凝固,時間停滯。
那些沖在最前的天魔,臉上的表情定格。
緊接著,它們的魔軀連同魔念,一同化作粒子,湮滅。
沒有慘叫,沒有掙扎,沒有能量逸散。
是從存在層面抹殺。
后方堪比太乙金仙的天魔,眼中魔火搖曳,發(fā)出驚懼的嘶鳴,向后退去。
它們想要逃離,但那股氣勢的蔓延速度,遠(yuǎn)超它們的神念。
轉(zhuǎn)瞬之間,包圍圈被清出一片真空地帶。
一個圓形。
圓內(nèi),是師徒二人。
圓外,是噤若寒蟬的群魔。
孫悟空單手負(fù)后,環(huán)視那些魔眾,目光落在天魔山最深處。
他的聲音穿透魔氣,響徹整個魔域。
“孫悟空前來赴魔祖羅睺之約!”
聲音在群山回蕩,殘存的天魔更加躁動,卻無一敢再上前。
孫悟空頓了頓,聲音轉(zhuǎn)冷。
“魔祖是何意,還不現(xiàn)身?”
話音落下,萬魔的嘶鳴停止。
整個世界,再度寂靜。
三息之后,天魔山最深處的魔氣核心中,傳來一陣低沉的笑聲。
“哈哈哈!”
笑聲起初不大。
但這聲音,不在外界,而在每個生靈心底,引動了魔念。
唐三藏神魂一震,眼前浮現(xiàn)出金蟬子隕落,十世輪回不得解脫的無盡怨憎。
他咬破舌尖,劇痛讓他清醒,背后已是冷汗。
而那笑聲,在這一刻陡然變得宏大。
“哈哈哈哈哈!”
它震蕩整個魔域,讓群山顫抖,讓蒼穹失色!
緊接著。
那充斥天魔山的無盡魔氣,仿佛收到了敕令。
它們向著笑聲的源頭匯聚。
那不是流動,而是塌縮!
整個魔域的光線都在扭曲,所有能量都被那個點吞噬。
魔氣翻滾,凝聚,化作一道人形。
來人身著僧袍,布料沒有紋飾,吞噬著光線。
長發(fā)未經(jīng)束縛,披散在肩頭,襯著一張面容。
那面容超越了性別,蘊藏著魅力。
唯有他眉心處,一道紫色魔紋。
魔紋在蠕動,每一次脈動,都讓空間泛起褶皺。它不是烙印,而是從靈魂長出,是道的具象,是法的源頭。
其中流轉(zhuǎn)的,是宇宙的黑暗與終結(jié)。
他周身沒有氣勢,也感知不到法力波動。
他就站在那里。
可他所立之處,方圓萬里的魔氣瞬間自行排列,流淌,環(huán)繞著他,形成一幅朝拜的畫卷。
仿佛他不是魔,而是魔道法則。
他,就是規(guī)則本身。
黑袍和尚邁出一步,踏著虛空,向?qū)O悟空與唐三藏走來。
他的腳步不快,每一步落下,腳下虛空都蕩開一圈漣漪。
漣漪擴(kuò)散之處,法則都在哀鳴。
他的目光落在唐三藏的身上。
視線在那被魔氣壓制而黯淡的佛光上停留了一瞬。
他的眸子里沒有殺意或憎惡,反倒浮現(xiàn)出玩味,如同神祇俯瞰螻蟻。
仿佛在欣賞一件藝術(shù)品。
最終,他的目光轉(zhuǎn)動,鎖定了孫悟空。
那是一種穿透過去未來,洞悉因果的眼神。
了然。
“孫悟空!”
他的聲音響起,不帶情緒,傳入一人一猴的靈魂。
“本座早知,你一定會來此。”
孫悟空渾身金毛繃緊,每一根毫毛都閃爍神性光輝,如臨大敵。
唐三藏亦是面色凝重,口中誦經(jīng)之聲停滯,那股壓力,讓他的禪心泛起波瀾。
兩人同時抬頭,望向那黑袍和尚。
這個人的氣息,深不可測。
他與這片魔域融為一體,不分彼此。
這絕不是他們之前遭遇的任何魔頭所能比擬的。
可是,孫悟空的破妄金瞳卻在示警。
眼前之人的氣息,與他當(dāng)初在弒神槍中感知到的羅睺神念,在本質(zhì)上確有不同。
那一縷神念是純粹的毀滅與終結(jié),是魔祖殘留的暴戾。
而眼前之人,是一種包容了毀滅,孕育著新生的“魔”。
“你是羅睺?”
孫悟空一字一頓,聲音低沉。
他將破妄金瞳催動到極致,兩道神光迸射而出,試圖勘破對方的根腳虛實。
然而,神光照在那人身上,便如泥牛入海,沒有激起波瀾。
他的雙眼只看到一片黑暗,那黑暗的盡頭,是更深的虛無,足以吞噬一切探究。
深淵,不可測度。
聽到孫悟空的問話。
黑袍和尚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那笑容配合著他俊朗的面容,卻透著一股詭異。
“羅睺?”
他搖了搖頭,動作緩慢。
“魔祖羅睺,已于龍漢初劫的道魔之爭中敗亡,真靈破碎,其所執(zhí)掌的大道權(quán)柄也盡數(shù)散落于天地之間。”
他頓了頓,用陳述事實的語氣,說出了一個秘聞。
“說是已死,亦無不可?!?
此一出,孫悟空與唐三藏的腦海中,同時掀起了波瀾。
羅睺……死了?
這怎么可能!
若他真的死了,那當(dāng)初弒神槍中引導(dǎo)自己的神念是誰?
那跨越時空,邀他前來這片魔域的意志,又是誰?
無數(shù)的疑惑在心中炸開。
不等他們開口追問,黑袍和尚的聲音便再度響起,不疾不徐,仿佛在闡述天地的至理。
“道消魔長,魔漲道消。”
“此乃天地平衡之至理,道祖鴻鈞不死,大道長存,魔道又豈會真正湮滅?”
“羅睺雖隕,但他作為魔道開辟者的本源,以及那不甘失敗的意志,卻并未隨真靈一同消亡?!?
他的話語中,帶著魔力,讓孫悟空和唐三藏凝神傾聽。
“于天道法則無法觸及的混沌之外,于眾生心頭滋生的惡念之內(nèi),那份本源與意志,歷經(jīng)歲月沉淀與孕育,直至……”
他說到這里,停了下來。
那雙平靜的眸子,看向?qū)O悟空,一字一句說道:
“吾之誕生?!?
話音落下的瞬間,他抬起下頜,神情淡漠,卻帶著與生俱來的尊貴。
“你可以稱吾為,無天!”
無天!
當(dāng)這兩個字吐出之時,整片魔域都為之震顫。
匍匐在地的天魔,身軀抖動,將頭顱埋進(jìn)塵埃里,發(fā)出敬畏的嗚咽。
這不是名字,這是一個尊號。
是一個時代的宣告!
孫悟空瞳孔收縮,一道電光在他腦海中劃過。
所有困惑,豁然開朗。
原來如此!
根本不是魔祖羅睺復(fù)活。
而是羅睺隕落之后,他所開辟的魔道,他不滅的意志,在紀(jì)元沉寂之后,于這個時代,孕育出了一個新的主宰!
他等同于魔祖羅睺的轉(zhuǎn)世。
不,甚至比轉(zhuǎn)世更徹底。
他并非繼承,而是新生。
如果說羅睺是魔道的開創(chuàng)者,那么眼前的無天……
便是魔道本身在這個時代的顯化!
“無天!”
這兩個字,蘊含著某種力量,在大殿中回響。
孫悟空咀嚼著這個名字。
他金色的眼眸中,戰(zhàn)意與殺氣沉淀,取而代之的是了然。
“俺老孫明白了。”
“既然你繼承了羅睺的一切,那找你,也是一樣?!?
這個名字,他很熟悉。
不只是熟悉。
在天道所示的未來,在無數(shù)命運軌跡中,這個名字的主人,本該是終結(jié)時代、開啟末法量劫的量劫之子。
他與自己,本就有因果,注定碰撞。
只是,現(xiàn)在。
因為某些變數(shù),因為孫悟空自己的選擇,二人碰面的時間提前了,方式也截然不同。
王座上,被稱為無天的男人聞,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那笑容沒有溫度,卻能洞悉三界六道,過去未來。
他看著孫悟空,目光如實質(zhì),剝開他的血肉,直視他那顆石心。
“本座知曉你會來?!?
他的聲音不高,卻有魔力,傳入孫悟空與唐三藏的耳中,在他們元神中響起。
“你乃此量劫的關(guān)鍵,天道棋盤上最不穩(wěn)定的棋子,更是要掙脫枷鎖、自掌命運的異數(shù)。”
每個字,都敲打在孫悟空的心思上。
無天的視線帶著審視,繼續(xù)道:“你想要破局,攪動死水,將諸天神佛拉下神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