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內(nèi)瓦的秋雨,淅淅瀝瀝,敲打著格朗大街兩旁古老建筑的屋頂,匯聚成流,沿著雕花排水管潺潺而下,在石板路上濺起細碎的水花。
街道上的行人匆匆,傘面起伏,如同雨中移動的蘑菇。
弗雷德里克?莫羅裹緊了他的駝色風衣領(lǐng)子,寒意不僅來自天氣,更源于內(nèi)心那無法驅(qū)散的恐懼。
他感覺自己像一只被獵鷹盯上的兔子,每一扇昏暗的窗戶后,每一個街角的陰影里,都可能藏著那些威脅他女兒安雅的人的眼睛。
他的腳步在水光粼粼的人行道上顯得有些凌亂,心跳聲在耳膜里咚咚作響,幾乎要壓過雨聲和遠處的電車鳴響。
他拐進一條僻靜的小巷,潮濕的墻壁上貼著褪色的音樂會海報和涂鴉。雨水在這里匯聚成小小的溪流,漫過他的鞋面。
他在一家名為“時光遺珍”的古董店門前停下,櫥窗里陳列著幾只洛可可風格的瓷器和一把看起來頗有年頭的魯格爾手槍。
他左右張望,巷子空無一人,只有雨水滴答的聲音,于是深吸一口氣,抬手用指節(jié)輕叩三下門板,停頓,再兩下。叩門聲在寂靜的巷子里顯得異常清晰。
門開了一條縫,露出一張年輕卻蒼白警惕的臉,鼻梁上架著一副圓框眼鏡。“天氣糟透了,”莫羅低聲道,聲音有些干澀,這是約定的暗號。
“日內(nèi)瓦的天氣總是多變……”對方回應(yīng),聲音平淡,隨即側(cè)身開門讓他進去。門在身后輕輕合上,隔絕了外面的雨聲和寒意。
店里彌漫著灰塵、舊木頭、蠟油和一絲若有若無的霉味。光線昏暗,只有幾盞射燈照亮著陳列柜里的物品。
有羅馬帝國的銀幣、中世紀的手稿、非洲的木雕、中國的瓷器,各種來歷不明的古董沉默地訴說著過往。
年輕人引他穿過堆滿貨物、只容一人通過的走廊,空氣愈發(fā)沉悶。走廊盡頭是一扇厚重的橡木門。
年輕人敲了敲門,然后推開。
后間比前面稍大,更像一個書房兼?zhèn)}庫。四壁都是頂?shù)教旎ò宓臅?,塞滿了皮面書籍和文件盒。
一個六十歲上下、穿著合體深藍色西裝、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的男人正就著臺燈幽黃的光線,用放大鏡仔細端詳著一只羅馬帝國時期的銀杯,杯身上刻著繁復(fù)的戰(zhàn)斗場景。
他是這家店的老板,也是莫羅在絕望中通過層層關(guān)系找到的、據(jù)說能與“某些能解決麻煩的組織”取得聯(lián)系的中介人。
“先生,”莫羅的聲音因為緊張而更加干澀,“我需要您的幫助。他們抓了我的女兒安雅……那些人……他們威脅說如果我不照做,就……”他說不下去了,手指神經(jīng)質(zhì)地絞在一起。
老板緩緩放下銀杯和放大鏡,目光銳利如鷹,透過金絲邊眼鏡審視著莫羅。
“莫羅先生,”他的聲音平穩(wěn),帶著一種古老的韻律,“您惹上的,不是普通的綁匪,也不是街頭的小混混。您動搖了某些人的奶酪,很大塊,很古老的奶酪。”他頓了頓,拿起一塊絨布輕輕擦拭手指,“‘鳳凰基金’?”
這個詞像冰錐一樣刺中莫羅,他臉色慘白,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嘴唇顫抖著,卻發(fā)不出聲音。
“那就難辦了?!崩习宄烈鞯溃叩揭粋€小酒柜前,倒了兩小杯琥珀色的白蘭地,遞了一杯給莫羅。
莫羅的手顫抖得厲害,幾乎接不住杯子。
“涉及到洛桑合伙銀行和那個基金的事情,水深得能淹死巨人。那里的秘密,比萊芒湖底的石子還要多,也要沉重得多?!崩习迕蛄艘豢诰?,“不過……”
他話鋒一轉(zhuǎn),目光變得意味深長,“或許有一條路。有一個組織,他們對那些躲在銀行背后、用金錢玩弄世界的人也很感興趣。但他們需要……誠意?!?
“誠意?”莫羅茫然地重復(fù),酒精并未帶來多少暖意。
“信息,莫羅先生。他們需要您能接觸到的,關(guān)于‘鳳凰基金’、關(guān)于特定賬戶往來、關(guān)于某個東亞國家異常資金流動的一切信息。交易記錄、通訊備份、密匙碎片……一切?!崩习迳眢w前傾,壓低聲音,臺燈的光在他臉上投下深深的陰影,“作為交換,他們或許能幫您找回女兒。但我要警告您……”他的語氣變得極其嚴肅,“這條路同樣危險。您是在與虎謀皮,甚至可能剛從狼窩出來,又入虎口。”
莫羅幾乎沒有猶豫。為了安雅,他早已將自身的安危置之度外?!拔以撀?lián)系誰?”他急切地問,杯中酒液晃出。
老板遞給他一部老式的、沒有任何標識的黑色手機,觸感冰涼?!伴_機,然后等通知。記住,只能用一次,用完就銷毀,無論對方說什么……”他意味深長地補充道,目光似乎穿透了莫羅,看到了更遙遠的未來,“祝您好運,先生。您正踏入一個遠比您想象中更大的棋局,這里的棋子,動輒便是國家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