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教授的藥箱里,那瓶標注著古雅篆字的白瓷瓶被迅速找了出來。趙云海顫抖著手打開瓶塞,一股濃郁而奇特的藥香瞬間彌漫開來,沖淡了些許屋內(nèi)的血腥氣。
錢教授倒出幾粒朱紅色、比米粒略大的藥丸,撬開李寧波緊咬的牙關(guān),小心翼翼地喂了進去。又取過溫水,一點點順著嘴角灌入。
孫慧清緊緊握著丈夫冰涼的手,眼淚無聲地滾落,滴在李寧波青筋畢露的手背上。
時間在焦灼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李安然站在羅漢床邊,像一尊沉默的雕像,目光緊緊鎖在叔叔灰敗的臉上。
他從未像此刻這般清晰地感受到犧牲二字背后那沉甸甸的、帶著血腥味的重量。這重量壓在他的肩上,也烙在他的心上。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幾分鐘,也許是一個世紀那么漫長。
李寧波喉嚨里發(fā)出一聲模糊的、拉風(fēng)箱似的抽氣聲,蠟黃的臉上艱難地泛起一絲微弱的生氣。他極其緩慢地、極其費力地掀開了沉重的眼皮。
視線先是茫然地掃過屋頂模糊的房梁,然后緩緩移動,落在守在一旁、淚眼婆娑的妻子臉上,再移到一臉緊張的趙云海和錢教授身上,最后,定格在站在床尾、臉色緊繃如鐵的侄子李安然身上。
那雙渾濁的眼睛里,最初的震驚和劇痛已經(jīng)沉淀下去,只剩下一種深不見底的疲憊,一種被徹底掏空后的死寂,還有一絲……認命般的空洞。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但只發(fā)出幾聲嘶啞破碎的氣音。
“老李,別說話,別動氣……”孫慧清泣不成聲,連忙用手帕擦拭他額頭的冷汗。
李寧波卻固執(zhí)地微微搖了搖頭,目光依舊死死地鎖在李安然身上。他用盡全身力氣,極其緩慢地抬起那只沒被妻子握住的手,手指顫抖著,指向李安然,又極其艱難地、幅度極小地,往下壓了壓。
李安然瞳孔驟然一縮,沒有絲毫猶豫。在孫慧清和趙云海再次的驚呼聲中,他雙膝一屈,又一次重重地跪倒在羅漢床前的青磚地上。這一次,他沒有說話,只是挺直了脊梁,仰著頭,坦然地迎接著叔叔那洞穿靈魂般的審視目光。
李寧波死死盯著跪在地上的侄子,看到了侄子眼中深重的愧疚,看到了那不容置疑的決絕,也看到了那份為了某種更宏大目標而甘愿背負一切罪孽的孤絕。
十年牢獄的屈辱,身敗名裂的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在他枯竭的心田里反復(fù)沖刷,最終只剩下無邊的冰冷和麻木。
“呵……”一聲極其微弱、帶著濃重血腥氣的嗤笑,從他喉嚨深處擠了出來。那笑聲里沒有憤怒,沒有指責(zé),只有一種徹底心死后的蒼涼和荒謬。
他緩緩地、極其疲憊地閉上了眼睛。一滴渾濁的老淚,順著他深陷的眼角皺紋,無聲地滑落,洇濕了枕畔。
他不再看李安然,也無力再看。那只指向李安然的手,無力地垂落下來,搭在冰冷的床沿。
無聲的沉默如同千斤巨石,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孫慧清捂著嘴,壓抑著哭聲,肩膀劇烈地聳動。錢教授和趙云??粗采祥]目落淚的李寧波,再看看地上跪得筆直、神情復(fù)雜而沉重的李安然,只覺得胸口堵得厲害,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這死寂,比任何哭喊都更令人窒息。
就在這時,李安然口袋里的衛(wèi)星電話,不合時宜地發(fā)出了極其輕微卻持續(xù)不斷的震動嗡鳴。那震動在寂靜的堂屋里,顯得格外刺耳。
李安然身體微微一僵。他依舊跪著,沒有起身,只是慢慢伸手,從口袋里掏出了衛(wèi)星電話。屏幕上,一個代表著最高緊急級別的紅色代碼正在瘋狂閃爍,無聲地尖叫著。
他沉默地看了一眼屏幕,又抬眼看了看床上仿佛已經(jīng)沉沉睡去、對一切再無反應(yīng)的李寧波。他的眼神深處,那絲愧疚被一種冰冷的、屬于掌控者的決斷瞬間覆蓋。
他按下了接聽鍵,將電話放到耳邊,“說?!?
電話那頭,傳來阿列克謝刻意壓低卻難掩緊迫的俄式英語:“老板,伊萬諾夫的抵押物確認接收完畢,資金已按協(xié)議注入。但莫斯科交易所剛開盤五分鐘,盧布兌美元ndf市場……崩了……量子基金的主力資金池剛剛進場,空單量級巨大,盧布瞬間暴跌7%。俄羅斯央行宣布緊急干預(yù),但效果……微弱!恐慌正在蔓延?!盻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