緋村新一將刀緩緩歸鞘,那一聲清脆的合鞘聲,仿佛是他內(nèi)心世界崩塌的回響。
“炎黃人的艦隊,就停在江戶灣外四公里處?!?
大久保英二的聲音將他從恍惚中拉回現(xiàn)實:“她們的旗艦,是一艘名為‘復仇者’的巡洋艦,比其他的船都要大上一圈。那個女人,沐瑤,就在那艘船上。”
他從懷里取出一張疊得方方正正的紙,遞了過去:“這是‘復仇者’號的結構圖,是我們用無數(shù)條人命換來的。她的指揮艦橋在最高處,視野最好,也最顯眼?!?
“你的任務,就是想辦法登上那艘船,進入艦橋,殺了她。”
緋村新一接過那張薄薄的紙,卻感覺它比“影秀”還要沉重。
“這并非你一個人的戰(zhàn)斗?!贝缶帽S⒍粗n白的臉,繼續(xù)說道:“我已經(jīng)傳令下去,江戶城內(nèi),所有劍道七段以上的武士,各大流派的宗主、師范,都接到了同樣的任務。”
他的眼中閃過一絲瘋狂與決絕:“柳生新陰流的柳生宗嚴,北辰一刀流的千葉榮次郎,天辰一刀流的齋藤彌九郎……這些平日里眼高于頂?shù)膭Φ来蠹遥@一次,都將與你并肩作戰(zhàn)。”
“我們集合了整個朝和國最頂尖的一百四十二名劍客,組成‘神風特攻’。你們的目標只有一個,不惜一切代價,斬下沐瑤的首級!”
“你們會分批次,用小船在夜色的掩護下接近。有的人負責吸引火力,有的人負責破壞船體,有的人負責清除守衛(wèi)……而你,緋村新一,”
大久保英二的目光灼灼地盯著他:“你是我們最鋒利的一把刀,是最后的希望。所有人,都會為你創(chuàng)造機會。你只需要做一件事——拔刀,然后殺了她。”
緋村新一沉默著,將那張結構圖和那把名為“影秀”的刀,一同抱在懷里。
大久保英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轉身離去,不再多。
他知道,該說的都已經(jīng)說了。這個男人一旦做出了決定,就再也不會回頭。
黑色的馬車消失在街道的盡頭,警衛(wèi)們也隨之撤離。
庭院里,只剩下緋村新一和神谷心兩人。
“新一……”神谷心走上前,看著他懷中的兇器,淚水終于忍不住滑落:“你真的……要變回去了嗎?”
緋村新一沒有回答。他只是抬起頭,望向那片被死亡陰影籠罩的江戶灣。
他仿佛能看到那艘巨大的鋼鐵堡壘,看到那個高高在上的、決定了數(shù)萬人生死的女人。
他緩緩地,將腰間那把陪伴了他數(shù)年的木刀解了下來,雙手遞給神谷心。
“心小姐,”他的聲音沙啞而平靜:“請?zhí)嬖谙?,保管好它。?
神谷心顫抖著接過那把木刀。
她知道,當緋村新一交出這把刀的時候,那個溫柔的、會笑著說“在下不擅長打架”的浪人,就已經(jīng)死了。
“如果……在下回不來了?!本p村新一頓了頓,臉上露出了一絲極度疲憊,卻又無比溫柔的微笑:“就請把它,和在下一起,埋葬在能看到孩子們奔跑的地方?!?
說完,他不再看神谷心,轉身走入道場深處自已的房間,輕輕拉上了紙門。
“砰”的一聲,仿佛隔絕了兩個世界。
神谷心跪坐在冰冷的庭院里,緊緊抱著那把尚有余溫的木刀,失聲痛哭。
……
大久保英二的命令,如同一道道黑色的閃電,劃破了江戶城死寂的夜空。
城北,柳生新陰流的道場。年過六旬的當代宗主柳生宗嚴,正襟危坐于祖師的牌位前。
他身前,擺放著兩把刀,一把是象征著“活人劍”傳承的無刃竹刀,另一把,則是他年輕時使用過的,飲血無數(shù)的愛刀“石舟齋”。
一名黑衣信使跪伏在地,恭敬地呈上一封火漆密信。
柳生宗嚴沒有看信,只是靜靜地看著那把塵封了三十年的“石舟齋”。許久,他緩緩開口,聲音蒼老而雄渾:“柳生家,自上泉信綱祖師創(chuàng)立新陰流以來,便以‘無刀取’為至高境界?!?
“講究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以德服人。然,國難當頭,蠻夷叩關,欲行滅種之事。面對不通教化的野獸,‘德’之一字,何其可笑?!?
他伸出那雙布滿老繭的手,沒有去碰那把竹刀,而是握住了“石舟齋”的刀柄。
“傳我將令,道場內(nèi)所有門人,凡得‘印可’者,明日拂曉,于道場前集合。柳生家,當為天皇陛下,為朝和萬民,流盡最后一滴血?!?
城西,北辰一刀流的千葉道場。
館主千葉榮次郎,一個以劍術狂放、不拘一格著稱的中年男人,此刻正站在道場中央,他的面前,是數(shù)十名眼神狂熱的年輕弟子。
“都聽到了嗎?”他晃了晃手中的密信,大笑道:“天皇陛下有令,召我等武士,行‘天誅’之事!目標,炎黃妖婦,沐瑤!”
“哦——!”弟子們爆發(fā)出震天的吼聲。
“平日里,我教你們的,是‘一刀制敵’的劍術!但這一次,我要教你們的,是‘一刀換命’的覺悟!”
千葉榮次郎的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炎黃人的炮火再厲害,也打不穿我們武士的魂!用我們的血,去為聯(lián)合艦隊的勇士們復仇!用我們的命,去告訴那些蠻夷,朝和國的武士,是殺不光的!”
同樣的場景,在江戶的各個角落上演。
天辰一刀流的道場,神道無念流的練兵館,鏡心明智流的劍道會……一個個在武士階層中如雷貫耳的名字,一個個傳承了數(shù)百年的劍道流派,在這一夜,都做出了同樣的選擇。
他們是這個國家最后的驕傲,是舊時代最后的榮光。
他們或許不懂什么是工業(yè),什么是技術代差,但他們懂忠誠,懂榮譽,懂得以血還血,以命換命。
一百四十二名劍道七段以上的高手,他們是這個國家武道精神的化身。
此刻,他們將放下流派之見,放下個人榮辱,化作一百四十二把最鋒利的尖刀,去執(zhí)行一場注定九死一生的刺殺。
這是朝和國武士階層的集體悲歌,也是他們對這個新時代,發(fā)出的最決絕、最瘋狂的怒吼。
……
半個月的時間,對于江戶的百萬民眾來說,是前所未有的煎熬。
那三十艘鋼鐵巨獸,就如三十座黑色的墓碑,紋絲不動地停泊在江戶灣外。
它們不進攻,不騷擾,甚至連一絲燈火都看不到。
但它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最極致的威壓。
整個江戶城,都籠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之中。
白日里,街道上行人稀疏,商鋪緊閉。
到了夜晚,更是家家戶戶門窗緊鎖,連一聲犬吠都聽不到。
人們在恐懼中等待著,等待著那不知道何時會降臨的最后審判。
緋村新一的房間里,終日彌漫著一股淡淡的丁子油的味道。
他每天都在保養(yǎng)著“影秀”。擦拭刀身,檢查刀柄,更換目釘。
他做得一絲不茍,仿佛一個即將與愛人共赴生死的殉道者。
他不再練習拔刀術。因為那種融入骨髓的殺人技巧,根本無需練習。
他只是靜坐,在黑暗中,與那把刀對話。
他能感受到,“影秀”的靈魂正在蘇醒,那股沉寂了百年的殺氣,正一點點地與他的氣息融為一體。
他感到自已正在被這把刀吞噬。那個善良的、猶豫的浪人緋村新一,正在被一點點地侵蝕、消解。
取而代之的,是那個眼神冰冷、心中唯有“斬”之一念的劊子手。
他知道,當他再次拔刀時,他將不再是他。
……
在四公里之外的海面上,“復仇者”號的艦橋內(nèi),卻是另一番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