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這座見證了數(shù)個王朝興衰更替的古老心臟,在共和國的旗幟下,跳動著一種與海州截然不同的脈搏。
如果說沐瑤親手締造的海州,是一座充斥著蒸汽、鋼鐵與汗水,每一個齒輪都為了“開拓”二字而瘋狂轉(zhuǎn)動的未來之城。
那么京城,便是一個披著共和國新衣,內(nèi)里卻依舊被權(quán)貴、資本與盤根錯節(jié)的利益網(wǎng)絡所包裹的巨大名利場。
當沐瑤乘坐的黑色蒸汽專列緩緩駛?cè)刖┏俏髡緯r,她透過車窗,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座城市在過去一年多時間里的微妙變化。
街道依舊寬闊,但往來的馬車與蒸汽汽車中,屬于孔氏商行的徽記變得隨處可見,其奢華程度甚至超過了政府的公務車輛。
城中最好的地段,幾座融合了新舊風格的宏偉建筑拔地而起,那是共和國首富孔家的私人宅邸與俱樂部,其規(guī)模與氣派,幾乎要與不遠處的總府大樓分庭抗禮。
更讓她在意的,是街面上巡邏士兵的臂章。
他們不再是混編的京城衛(wèi)戍部隊,而是清一色的、隸屬于第四集團軍的“山貓”徽記。
那是劉相志的部隊。
車門打開,前來迎接的,是京城市長和一眾留守官員。
他們臉上的笑容謙卑而熱切,但沐瑤的目光越過他們,看到了站在人群后方,并肩而立的兩個身影。
一個,是孔氏家族的當代掌門人,孔云輝。
他年約四旬,身形微胖,穿著一身剪裁合體的新式禮服,臉上掛著商人特有的、無可挑剔的和煦笑容。
他手中盤著兩顆溫潤的玉石,眼神精明而深邃,仿佛能計算出世間萬物的價值。
另一個,則是第四集團軍總司令,劉相志。
他身材魁梧,一身筆挺的陸軍將領制服被肌肉撐得鼓鼓囊囊,臉上是一道從眉骨延伸到嘴角的猙獰刀疤,那是舊時代戰(zhàn)爭留下的印記。
他沒有笑,只是用一種審視的、帶著幾分桀驁的目光,遠遠地看著沐瑤。
一個掌握著共和國近半的財富,一個控制著數(shù)十萬最精銳的陸軍。
如今,他們站在一起,便是一股足以讓任何統(tǒng)治者側(cè)目的力量。
沐瑤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她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無視了市長伸過來想要攙扶的手,徑直走向為她準備的專車。
空氣中,無形的交鋒已經(jīng)開始。
……
共和國總府,議事大廳。
巨大的圓形會議桌旁,坐滿了共和國的文武重臣。
這里曾是沐瑤一九鼎,意志貫徹如鐵的地方。
但今天,氣氛卻格外凝重。
沐瑤端坐于總統(tǒng)主位,她的左手邊,坐著以孔云輝為首的文官集團和資本家代表。
她的右手邊,則是以劉相志為首的陸軍將領們。
涇渭分明,壁壘森嚴。
龐萬里,這位剛剛被火線任命的陸軍總司令,穿著一身嶄新的總司令制服,坐在劉相志的下首。
他的表情憨厚依舊,但腰桿挺得筆直,眼神銳利地掃視著在場的每一個人。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對面那些西裝革履的商賈,以及身邊這些驕兵悍將們投來的,或輕蔑、或?qū)徱?、或敵意的目光?
他就像一頭闖入了狼群的雄獅,孤身一人,卻氣勢不減。
會議開始,在例行公事地匯報了一些無關痛癢的政務后,孔云輝清了清嗓子,率先發(fā)起了進攻。
“總統(tǒng)閣下,”他站起身,微微躬身,姿態(tài)放得極低,語氣卻充滿了悲天憫人的沉痛:“您一路舟車勞頓,本不該拿這些煩心事來打擾您。但盧梁海峽的戰(zhàn)報,實在是……實在是讓每一個心系共和國的公民,痛心疾首??!”
他環(huán)視一周,聲音充滿了感染力:“一萬八千二百三十七名優(yōu)秀的共和國青年,我們看著他們穿上嶄新的軍裝,滿懷著對您的崇敬和對共和國的忠誠,登上了那些我們用無數(shù)真金白銀堆砌起來的鐵甲艦。我們以為,他們是去為共和國開疆拓土,揚威海外??山Y(jié)果呢?”
他猛地一拍桌子,臉上的悲痛變成了憤怒:“他們甚至沒能看到敵人的海岸線,就永眠于冰冷的海底!二十五艘巡洋艦,那是我們從全國人民的口中省出來,從每一座工廠的利潤里擠出來的血汗錢!就這么,葬送在了一場毫無意義的、傲慢輕敵的軍事冒險之中!”
“總統(tǒng)閣下,我們不是質(zhì)疑您的權(quán)威?!笨自戚x話鋒一轉(zhuǎn),重新變得懇切:“我們只是想問,這一切,值得嗎?為了一個彈丸之地的朝和國,付出如此慘烈的代價,這筆賬,究竟是怎么算的?”
他的話音剛落,劉相志便冷哼一聲,站了起來。
他不像孔云輝那樣講究辭藝術,他的話,像他的刀疤一樣直接而兇狠。
“算賬?這筆賬根本就不用算!從一開始,這就是個錯誤的決定!”
他洪亮的聲音在議事廳里回蕩:“我早就說過,海軍,就是個吞金的無底洞!把能裝備我們十個陸軍師的軍費,拿去造那些漂在水上的鐵棺材,有什么用?”
他的目光毫不避諱地直視沐瑤:“總統(tǒng)閣下,您看看地圖!我們真正的敵人,不在海上,而在北方!陳慶之的‘革命軍’,那群泥腿子,在我們的眼皮子底下,占據(jù)了北方十八州!他們煽動民眾,搞分化,那才是我們心腹大患!”
“我的第四集團軍,還有其他兄弟部隊,幾十萬陸軍將士,枕戈待旦,就等著您一聲令下,揮師北伐,完成統(tǒng)一大業(yè)!”
“可我們得到了什么?陳舊的裝備,削減的軍餉!我們的士兵,啃著干糧,穿著打補丁的軍服,守衛(wèi)著共和國的疆土?!?
“而海軍呢?他們喝著朗姆酒,吃著牛排,開著燒煤的鐵船,出去送死!”
“我劉相志是個粗人,不懂什么‘制海權(quán)’的大道理。我只知道,國土,是要靠我們陸軍的兄弟們,用兩條腿一步一步走下來,用手里的步槍一寸一寸打下來的!”
“請總統(tǒng)閣下收回成命,停止這種窮兵黷武的對外擴張,將所有資源都集中到陸軍,讓我們?nèi)ゴ蛞粓稣嬲摯虻恼獭諒捅本常y(tǒng)一炎黃!”
“劉司令說得對!必須優(yōu)先統(tǒng)一!”
“海軍的失敗,證明了陸權(quán)才是根本!”
“請總統(tǒng)閣下三思,不能再拿國運去賭了!”
一時間,滿堂的文武官員紛紛附和,群情激奮,仿佛沐瑤是什么一意孤行的昏聵君主,而他們,則是犯顏直諫的忠臣。
壓力如潮水般,從四面八方向著主位上那個高瘦的身影涌去。
沐瑤始終靜靜地聽著,臉上波瀾不驚,仿佛他們聲討的,是另一個與她毫不相干的人。
直到議事廳里的聲浪漸漸平息,所有人的目光都重新聚焦在她身上,等待著她的反應時,她才緩緩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