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一封來自京城的信,被快馬加鞭,送到了汴京。
信使一路跑死了三匹最好的北地良駒,沖進臨時公署時,人已經(jīng)虛脫,只來得及從懷里掏出那封用火漆封死的公文,便昏死過去。
李世忠親自將信,呈到了沐瑤的桌案上。
公文的牛皮紙信封上,蓋著共和國議事廳的朱紅大印,刺眼奪目。
沐瑤正在看南境新出的鐵礦石樣本報告。
她沒有立刻去拆那封信,只是用指尖輕輕敲擊著桌面,發(fā)出規(guī)律的、沉悶的聲響。
整個辦公室里,只有這單調(diào)的敲擊聲,和窗外風吹過屋檐的呼嘯。
李世忠站在一旁,大氣都不敢喘。
他知道,這封信里,裝著整個京城的命運。
也裝著,沐瑤大人下一步的棋路。
終于,沐瑤放下了手里的報告,慢條斯理地拿過那封信。
她沒有用信刀,而是用纖長的手指,極其優(yōu)雅地,撕開了火漆。
一目十行。
信上的內(nèi)容,與她預料的,分毫不差。
議會罷免并關押了譽王蕭云生,以及他那群宗室勛貴的黨羽。
信中用詞謙卑到了極點,將之前的一切都歸咎于譽王的“竊國之心”,而他們這些議員,都是“被蒙蔽的羔和”。
如今,他們已經(jīng)“幡然醒悟”,懇請沐瑤大人不計前嫌,以“共和國大局為重”,回京,重掌議長大位。
信的末尾,更是用近乎諂媚的筆調(diào)寫道,議會已經(jīng)通過決議,奉沐瑤為“共和國終身議長”。
并承諾,待沐瑤回京之日,必將“率滿城文武,合全城百姓,夾道相迎,以彰大人不世之功”。
終身議長。
好大的名頭。
沐瑤將信紙隨手丟在桌上,端起了那杯早已涼透的茶。
這群墻頭草,總算學會了怎么跪。
臺階給得也算足了。
再拿捏下去,就過了。
畢竟,北邊還有個陳慶之,虎視眈眈。
她需要京城那塊地方,作為她整合南北,對抗陳慶之的戰(zhàn)略緩沖地。
也需要“議長”這個名分,名正順地,調(diào)動整個共和國的資源。
“李世忠?!彼_口。
“屬下在!”李世忠立刻挺直了身軀。
“京城那幫人,還算懂事?!?
沐瑤站起身,走到巨大的地圖前,那上面,南境十八州已經(jīng)被她用朱筆圈起,與北境陳慶之掌控的十六州,遙遙對峙。
而中間,只剩下京城周邊那可憐的三座孤城。
“他們既然把椅子擦干凈了,我們,也就該回去坐了?!?
李世忠心頭狂震,臉上卻不敢有絲毫表露,只是躬身聽令。
他知道,那個攪動天下風云的女人,要回來了。
“傳我命令。”
沐瑤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威嚴。
“自由民主軍第一集團軍,全軍集結(jié)!”
“明日,開拔!”
“目標,京城!”
李世忠猛地抬頭,眼中爆發(fā)出熾熱的光芒,他用盡全身力氣,吼出了回應。
“是!”
……
沐瑤要回京的消息,像一陣狂風,先一步席卷了這座風雨飄搖的共和國都城。
起初,只是在達官顯貴之間流傳。
很快,便通過那些無孔不入的報童,傳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號外!號外!”
清晨的薄霧還未散去,穿著破舊坎肩的報童,揮舞著剛剛印出、還帶著墨香的《京城日報》,聲嘶力竭地奔跑著。
“議會罷黜譽王!恭請沐瑤大人回京主政!”
“號外!沐瑤大人不計前嫌,已率南境大軍北上!京城有救了!”
一聲聲叫賣,如同在平靜的湖面投下了一顆顆巨石,瞬間激起了千層浪。
街道上,原本行色匆匆,滿臉惶恐的百姓,不約而同地停下了腳步。
他們圍向報童,爭搶著那些薄薄的紙張。
當看清那白紙黑字印著的標題時,整座城市,都爆發(fā)出了一陣壓抑許久的歡呼。
“沐瑤大人要回來了!”
“太好了!我們有救了!”
“我就說!沐瑤大人不會不管我們的!”
陳慶之兵臨城下的恐懼,譽王治下的混亂與無能,讓京城的百姓,在過去的幾個月里,活在末日般的絕望中。
而現(xiàn)在,沐瑤這個名字,成了他們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們或許不懂什么叫民主,什么叫共和。
但他們記得,是沐瑤大人,在教坊司為受害的女子申冤,當眾腰斬了惡貫滿盈的韓琦。
他們記得,是沐瑤大人,推翻了那個吃人的舊王朝,建立了這個號稱“人人平等”的新世界。
他們更記得,沐瑤大人手下,有神鬼莫測的火器,有戰(zhàn)無不勝的軍隊!
只要她回來,一切就都會好起來!
恐慌與絕望,一掃而空。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狂熱的期待與崇拜。
茶館里,說書先生唾沫橫飛地講述著沐瑤在南境如何談笑間滅掉蕭逸塵三十萬大軍的“神跡”。
酒樓中,商賈們奔走相告,討論著沐瑤大人回來后,是不是會帶來南境那種能日行千里的“火車”。
就連路邊的乞丐,都在議論著,沐瑤大人回來了,是不是又能有粥喝了。
整個京城,都活了過來。
議事廳內(nèi)。
曾經(jīng)那些在譽王面前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議員們,此刻一個個紅光滿面,挺胸抬頭,仿佛打了勝仗的將軍。
他們高聲討論著,該用何等盛大的儀式,來迎接他們“英明神武”的終身議長。
“依我看,必須要有九十九響禮炮!才能彰顯沐瑤大人的威儀!”
“不夠!必須要在承天門外,搭建彩棚,百官跪迎!”
“對!還要讓全城百姓都出來!手持鮮花,夾道歡迎!”
財政部長那個胖子,更是大手一揮,直接批了十萬兩白銀,專門用于“迎駕”事宜。
仿佛只要把排場做足了,他們之前逼宮沐瑤,擁立譽王的事情,就能一筆勾銷。
沐府。
沐風和沐淵亭,同樣拿著一份報紙,父子二人,相對無。
大堂內(nèi),一片死寂。
良久,沐風才發(fā)出一聲長長的,復雜的嘆息。
“她……真的要回來了?!?
沐淵亭點了點頭,他的神情,比父親更加復雜。
有欣喜,有激動,但更多的,是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他想起了龐萬里帶回來的那句話。
“少一個響鞭,少一個吹嗩吶的,我都不回去。”
何等的霸道。
何等的狂妄。
可現(xiàn)在,事實證明,她做到了。
京城這幫所謂的精英,這幫前朝的權貴,真的就差敲鑼打鼓,用八抬大轎去把她“請”回來了。
她不是在接受議會的“恭請”。
她是在接受一座城市的投降。
“父親。”沐淵亭放下報紙,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看著外面那蔚藍的天空。
“我們……我們這位妹妹,或者說,我們這位議長大人。”
他斟酌著用詞,最后還是選擇了一個最疏離,也最準確的稱呼。
“她到底,想做什么?”
沐風沉默了。
他想起了女兒在沐府家宴上,說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話。
想起了她建立的那個“自由民主黨”。
想起了她筆下那些顛覆皇權,甚至顛覆人倫綱常的“革命思想”。
他看不懂。
也想不明白。
……
三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