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只有這個東西,才能建立一個新世界。
日落時分,列車緩緩停下。
當車門打開,一股帶著咸腥味的海風,撲面而來。
海州到了。
三千里路,朝發(fā)夕至。
商賈們走下車廂,一個個腿肚子還在打顫,不是嚇的,是興奮的。
他們看著眼前這座全新的、陌生的港口城市,看著那一眼望不到頭的蔚藍大海,每個人的眼睛里,都閃爍著名為“野心”的光芒。
王掌柜深吸一口氣,只覺得胸中的郁氣一掃而空。
他抬頭,看向月臺的盡頭。
那里,不知何時,已經擺開了一場盛大的露天筵席。
上百張桌案,鋪著潔白的桌布,上面擺滿了精致的菜肴和醇香的美酒。
而在所有桌案的最前方,主位之上。
一個穿著青色勁裝的女子,正安然坐著。
她面前的紅泥小爐上,茶水正沸。
她提起紫砂壺,將滾燙的茶水,沖入一只白玉茶盞中,氤氳的霧氣,模糊了她清冷的容顏。
沐瑤。
她像是已經在這里,等了很久。
她沒有看任何人,只是端起那盞茶,對著落日的余暉,對著波瀾壯闊的大海,也對著他們這些剛剛抵達的客人們,遙遙一敬。
沐瑤放下茶盞,白玉的溫潤觸感從指尖散去。
她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蓋過了海風與眾人壓抑的呼吸聲。
“諸位,這趟旅程,可還滿意?”
月臺上一片死寂。
上百名南境最頂尖的商賈巨富,像是被集體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
他們腦中,依舊是那一日千里的轟鳴,是窗外飛速倒退的景物,是那頭吞云吐霧的鋼鐵巨獸。
王掌柜第一個從震撼中驚醒,他猛地推開面前的案幾,快步走到沐瑤面前,沒有絲毫猶豫,雙膝跪地,行了一個五體投地的大禮。
“滿意!何止是滿意!”
他的聲音因為極度的激動而顫抖,甚至帶著一絲哭腔。
“此乃神跡!是開天辟地以來未有之神跡!我等凡夫俗子,今日得見天顏,死而無憾!死而無憾?。 ?
他這一跪,像推倒了第一塊多米諾骨牌。
撲通!撲通!
身后,上百名商賈,無論老少,無論身家?guī)缀危脊蛄讼氯?,額頭緊緊貼著冰冷的石板地,對著沐瑤的方向,如同朝圣。
沐瑤安然坐著,沒有讓他們起來的意思。
她受了這一拜。
等那股狂熱的聲浪稍稍平息,她才再次開口,問了第二個問題。
“那,對我沐瑤先前所繪的藍圖,可還有質疑?”
“不敢!”
王掌柜抬起頭,滿臉都是混雜著敬畏與狂喜的淚水。
“我等有眼無珠,鼠目寸光!竟敢質疑大人您的經天緯地之才!我等該死!從今往后,大人您說一個字,我等便奉為圭臬,絕不敢有半分違逆!”
“絕不敢有半分違逆!”
眾人齊聲山呼,聲震云霄。
沐瑤的臉上,依舊沒有什么波瀾。
仿佛這一切,本就理所當然。
她端起茶盞,又給自已續(xù)了一杯,氤氳的霧氣模糊了她的容顏。
“既然沒有質疑了,那我再問諸位一個問題?!?
她的聲音很平淡,像是在聊家常。
“為何,是人,而不是虎豹豺狼,統(tǒng)治了這個世界?”
這個問題,讓剛剛還狂熱不已的眾人,瞬間愣住了。
他們面面相覷,不明白沐瑤為何突然問起這個。
一個讀過幾天書的糧商,試探著回答:“是因為……因為人更為強壯?”
“不對?!便瀣幹苯臃穸ā?
“是因為我們懂得團結?”另一個布商接口。
“也不全對?!?
眾人七嘴八舌,拋出了十幾個答案,卻都被沐瑤一一否決。
筵席上再次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看著沐瑤,等待她的答案。
沐瑤將茶盞放下,發(fā)出“叩”的一聲輕響。
“人類能統(tǒng)治世界,并非因為我們比猛獸更強壯,恰恰相反,我們很脆弱?!?
“沒有利爪,沒有獠牙,奔跑不如羚羊,力量不如巨熊?!?
她的聲音不疾不徐,卻有一種奇異的魔力,讓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我們能贏,只因一件事?!?
“我們學會了使用工具?!?
工具?
眾人咀嚼著這個詞,若有所思。
“從最初的石塊木棍,到后來的弓箭刀槍。再到我用來擊敗蕭逸塵,碾碎三十萬大軍的槍械,乃至諸位今日乘坐的火車?!?
沐瑤站起身,走到月臺邊緣,背對著眾人,面向那片一望無際的深藍大海。
“它們,本質上沒有區(qū)別。”
“都是工具?!?
“都是工業(yè)的產物?!?
她轉過身,目光掃過一張張或震撼、或迷茫、或狂熱的臉。
“所以,未來,必然是一個工業(yè)的時代。誰掌握了更先進的工業(yè),誰就掌握了更強大的工具。誰的工具更強大,誰的國家才能更強大,誰的生產力才能更強大?!?
“這個道理,你們可懂?”
“懂!懂了!”王掌柜第一個高聲回應,他的眼睛里,閃爍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光芒。
他是個商人,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工具”的意義。
織布機是工具,算盤是工具,樓船也是工具。
而沐瑤所展示的,是超越這個時代所有認知的、神一樣的工具!
“沐瑤大人高瞻遠矚,我等茅塞頓開!”
然而,就在眾人準備再次歌功頌德之時,一個不合時宜的聲音,響了起來。
是那個胖得流油的鹽商,他沒有跪著,而是勉強站著,肥胖的身體因為緊張而微微發(fā)抖。
“沐瑤大人,您……您說得都對!這火車是好東西,是天大的好東西!”他先是猛拍一通馬屁,隨即話鋒一轉,壯著膽子問出了所有人都想問,卻又不敢問的話。
“可……可這跟我們有什么關系?您把我們興師動眾地叫來,總不會只是為了請我們赴宴,給我們上課吧?”
他舔了舔干澀的嘴唇,聲音壓得更低了。
“您……到底想從我們身上,得到什么?”
這句話,像一盆冷水,澆在了所有狂熱的頭腦上。
是啊。
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
沐瑤展示了神跡,畫下了大餅,然后呢?
他們這些商賈,要付出什么代價?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沐瑤看向那個鹽商,沒有動怒,反而笑了。
“你問得很好?!?
“當然不是請你們吃飯這么簡單。”
她的目光,重新變得銳利,像兩把無形的手術刀,剖開在場每一個人的內心。
“我讓你們看火車,是想讓你們看未來。”
“我要在南境,在整個共和國,興建十座鋼鐵廠,一百座紡織廠,一千座水泥廠!我要開采所有深埋地下的礦山!我要讓鐵軌鋪滿共和國的每一寸土地!我要讓冒著黑煙的煙囪,成為這片大地上最美的風景!”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要建立一個前所未有的工業(yè)強國!”
“而這一切,都需要你們的支持。”
她終于說出了她的目的。
商賈們的心,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
火焰,是被她描繪的宏偉藍圖點燃的、對無盡財富的貪婪。
海水,是對她那深不可測的手段和絕對權力的恐懼。
王掌柜深吸一口氣,他知道,這是賭上身家性命的時刻。
他再次拜伏于地,聲音嘶啞卻堅定。
“我王家,愿為大人馬首是瞻!家中所有資產,任憑大人調遣!只求能在這新時代里,分一杯羹!”
“我等也愿意!”
“但憑大人吩咐!”
這一次,他們賭了。
在足以改變世界的力量面前,任何猶豫都是愚蠢的。
沐瑤看著再次跪倒一片的眾人,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滿意的神色。
但她沒有就此結束。
“很好?!?
她對身后的李世忠,使了個眼色。
李世忠會意,拍了拍手。
十幾名士兵抬著幾個沉重的木箱,走上前來,在眾人面前一字排開。
“口說無憑,立字為據(jù)?!便瀣幍穆曇?,恢復了最初的清冷。
箱蓋被打開。
里面不是金銀,也不是珠寶,而是一沓沓碼放整齊的、厚厚的文書。
最上面一張的墨跡,似乎還未干透。
沐瑤拿起那份文書,隨手遞給離她最近的王掌柜。
王掌柜顫抖著雙手接過,只看了一眼封面,瞳孔便驟然收縮。
那上面用黑色的宋體字,寫著一行觸目驚心的大字。
《共和國第一批重點工業(yè)項目股權認購及資源整合協(xié)議》。
沐瑤的聲音,像來自九天之上的神諭,在每個人的耳邊響起。
“諸位,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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