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如同山洪暴發(fā),似是怒濤拍岸。
蕭逸塵麾下最精銳的玄甲重騎,狠狠地撞進(jìn)了第三軍的陣列之中。
脆弱的步兵方陣,幾乎是在接觸的一瞬間,就被徹底撕碎。
手持長槍的士兵,被連人帶槍一起撞飛。血肉橫飛,慘叫聲、兵器碰撞聲、骨骼碎裂聲,瞬間響徹戰(zhàn)場。
梁峰引以為傲的三千槍兵,在失去了距離優(yōu)勢后,成了最無助的羔羊。
他們手中的步槍,在近身肉搏中,甚至不如一根燒火棍好用。
一個又一個槍兵,被砍翻在地,被戰(zhàn)馬活活踩成肉泥。
梁峰的眼睛紅了。
“頂住!給老子頂?。 彼麚]舞著馬刀,砍翻一個沖到近前的敵兵,聲嘶力竭地咆哮。
可他的聲音,很快便被淹沒在山呼海嘯般的喊殺聲中。
兵敗如山倒。
所謂的鐵錘,在砸向頑石的一瞬間,自已先崩碎了。
梁峰被人從馬上拖了下來,幾個親兵用身體組成人墻,拼死護(hù)著他向后撤退。
他摔在地上,滿嘴都是泥土和血沫。
他掙扎著回頭望去。
只看到,那片黑色的潮水,已經(jīng)徹底吞噬了他的軍隊。共和國的紅旗被砍倒,被無數(shù)只馬蹄踐踏在泥濘里。
他的神兵,他的大勝,他的功勛……
都沒了。
怎么會這樣?
為什么會這樣?
一個巨大的問號,占據(jù)了他混亂的大腦。
他想不明白。
而此刻,陽州城的城樓之上。
蕭逸塵面無表情地看著那場一邊倒的屠殺。
一個時辰。
僅僅一個時辰,梁峰的兩萬一千人,全軍覆沒。
城下,尸橫遍野,血流成河。
他贏了。
贏得如此輕易,如此荒誕。
可他的心中,沒有半分喜悅,只有一片冰冷的空洞。
這不是他想要的勝利。
……
工坊之內(nèi),熱浪撲面。
空氣里混雜著煤炭燃燒后的硫磺味、滾燙機(jī)油的腥氣,還有鋼鐵被反復(fù)捶打淬煉后,獨有的那股子焦灼。
這里是沐瑤的禁區(qū),也是共和國的心臟。
巨大的鋼鐵造物盤踞在工坊中央,像一頭蟄伏的遠(yuǎn)古巨獸。
它的每一寸肌體都閃爍著暗沉的烏光,復(fù)雜的銅管與連桿交錯縱橫,如筋絡(luò),如血脈。
這是第四次嘗試。
前三次的失敗,炸毀的零件堆在角落,像一堆扭曲的尸骸。
沐瑤站在巨獸身前,臉上、手上,滿是擦不掉的油污。
那件原本素色的長裙,此刻已看不出本來面目。
她繞著機(jī)器走動,腳步很輕,像是在巡視自已的王國。
她的眼神專注到近乎偏執(zhí),掠過每一顆鉚釘,每一處焊縫。
一名老工匠顫巍巍地將最后一塊滾燙的煤炭填入爐膛。
火光一閃,映得他滿是皺紋的臉膛通紅。
壓力表盤上,那根纖細(xì)的黃銅指針,開始以一種肉眼可見的、卻又無比沉穩(wěn)的速度,緩緩向右攀升。
整個工坊,只剩下爐火的呼嘯,以及巨獸體內(nèi)因水汽升騰而發(fā)出的、沉悶的咕嚕聲。
沐瑤伸出手,掌心貼上其中一根最粗大的鐵質(zhì)連桿。
觸感冰涼、堅硬。
她閉上眼。
腦海中,無數(shù)繁復(fù)的圖紙、數(shù)據(jù)流淌而過。
齒輪比,活塞沖程,蒸汽壓力……一切都已推演過千百遍。
這一次,不會錯了。
指針,終于顫抖著,停在了那道她親手刻下的紅線之上。
穩(wěn)住了。
工坊內(nèi),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工匠都屏住了呼吸,連吞咽口水的聲音都顯得格外刺耳。
沐瑤睜開眼,瞳孔里倒映著巨獸冰冷的輪廓。
她沒有下令,只是做了一個手勢。
老工匠會意,用盡全身力氣,扳動了總閥。
“嗤——”
一聲尖銳綿長的嘶鳴。
灼熱的白色蒸汽,如被囚禁的巨龍,順著銅管瘋狂奔涌。
那根與她掌心相貼的連桿,猛地一震。
緊接著,是第二下,第三下……
震動越來越快,越來越富有韻律。
那枚直徑近一丈的巨大飛輪,在數(shù)次遲疑的、仿佛積蓄著力量的頓挫后,終于——緩緩地,卻又無比堅定地,轉(zhuǎn)動了起來。
一圈。
兩圈。
沒有爆炸,沒有撕裂。
只有一種沉重而磅礴的、充滿了力量感的“哐當(dāng)”聲,以一種完美的節(jié)奏,在工坊內(nèi)回響。飛輪越轉(zhuǎn)越快,帶動著所有的連桿與活塞,整臺機(jī)器仿佛活了過來,開始自主地呼吸。
成功了。
幾個年輕的工匠再也抑制不住,發(fā)出一聲壓抑的歡呼,隨即又死死捂住自已的嘴,生怕驚擾了這神圣的一刻。
沐瑤緩緩收回手。
那張被油污覆蓋的臉上,沒有任何狂喜。
只是那雙亮得驚人的眸子里,緊繃了數(shù)月的寒冰,終于融化了一絲。
她看著那不知疲倦轉(zhuǎn)動的飛輪,仿佛看到的不是一臺機(jī)器,而是一個嶄新的時代。
可就在這時,一陣異樣的震動,從腳下傳來。
并非機(jī)器的律動,而是一種更細(xì)碎、更雜亂的顫抖。
沐瑤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緊接著,是一陣聲音。
起初,像是風(fēng)吹過曠野的嗚咽,遙遠(yuǎn)而模糊。
但很快,那聲音變得清晰、龐大,匯成一股洶涌的浪潮,拍打著工坊厚重的墻壁。
是人聲。
成千上萬人的嘶吼、吶喊、還有兵器碰撞的尖銳鳴響。
工坊內(nèi)剛剛升起的喜悅氣氛,瞬間被這股來自外界的狂暴所沖散。
工匠們臉上的笑容僵住,轉(zhuǎn)為驚恐與茫然。
“砰!”
工坊的鐵門被從外面狠狠撞開。
一名負(fù)責(zé)外圍警戒的禁軍衛(wèi)兵連滾帶爬地沖了進(jìn)來,他的半邊身子都被血浸透了,臉上帶著驚駭欲絕的神情。
“議長!”他嘶聲力竭地喊道:“反了!周云龍……周云龍帶著人反了!已經(jīng)打進(jìn)來了!”
鐵機(jī)仍在不知疲倦地轟鳴,那磅礴的律動聲,此刻卻顯得如此不合時宜。
沐瑤緩緩轉(zhuǎn)過身。
她看著那名倒在地上、氣若游絲的衛(wèi)兵,看著他身后那片被火光與廝殺聲籠罩的天空。
那雙剛剛才有一絲暖意的眸子,重新被冰冷的、令人心悸的寒意所覆蓋。
像是一場完美的演奏,被人用最粗暴的方式,強(qiáng)行打斷。
一股純粹的、不加掩飾的怒火,從心底升起。
不是因為叛亂,不是因為危險。
只是因為……他們吵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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