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瑤的腳步,沒有一絲一毫的停頓。
只是,在無人看見的黑暗中,她的唇角,無聲地向上提了一下。
那抹笑意,復(fù)雜難辨。
有欣慰,有感動,更多的,卻是一種深入骨髓的悲涼與孤寂。
她始終沒有回頭,步伐堅定地,消失在了暮色盡頭。
陳慶之也清楚,沐瑤不會無緣無故的說這番話。
當(dāng)她問出那個問題,并且得到了他的回答之后,他就知道,他和沐瑤,未來會站在對立面。
至于原因,他也猜出了一部分。
她和他,都覺得自已是自由的,可這個世界上,哪里有什么真正的自由?
時至今日,她們肩上的擔(dān)子越來越重,重到她們都無法放下,只能負(fù)重前行。
階級矛盾,早晚爆發(fā)。
他選擇了無產(chǎn)階級,那么沐瑤就要選擇資產(chǎn)階級。
只有這樣,一切才在可控的范圍之內(nèi)。
這場革命,步伐邁的太大了,大到隨時都會失控。
所以沐瑤不得不做那個掌舵人,哪怕最后的結(jié)果是沐瑤被風(fēng)暴撕碎,她也只能接受。
……
次日。
陳慶之走了。
沐瑤沒有去送。
她站在議事廳的窗前,看著一輛不起眼的馬車混入出城的車流,直至消失不見。
關(guān)于外交的具體方略,她一個字都未曾透露。
她相信他。
以陳慶之的才智,足以應(yīng)對任何變局。
沐瑤收回視線,轉(zhuǎn)身面對桌案上堆積如山的公文。
這些曾經(jīng)占據(jù)了她全部心神的卷宗,此刻看起來,卻成了某種束縛。
她拿起最上面的一份,是關(guān)于西部九州修建官道的財政預(yù)算。
只看了兩眼,她便將其丟到了一旁。
“沐淵亭。”
“屬下在?!?
一直候在門外的沐淵亭立刻走了進來。
“從今天起,除了軍國大事,其余政務(wù),全部交由你和內(nèi)閣處理?!?
沐瑤的決定來得猝不及防。
沐淵亭整個人都僵住了:“議長,這……這萬萬不可!許多事宜都需要您親自定奪,我們……”
“沒有那么多需要我定奪的事?!便瀣幋驍嗔怂骸肮埠蛧皇俏乙粋€人的,它是所有人的。你們必須學(xué)會自已走路,而不是永遠跟在我身后。”
她指著那堆公文:“你們的權(quán)力,是我給的。我隨時可以收回。但只要你們做得好,這個國家,就由你們說了算?!?
這番話,信息量巨大。
沐淵亭的心臟狂跳起來。
這是放權(quán),是真正的放權(quán)。
“屬下……遵命!”他壓抑著內(nèi)心的激動,鄭重行禮。
“去吧?!?
沐瑤揮了揮手。
沐淵亭帶著滿腹的震撼與亢奮,召集人手,將那堆積如山的公文,搬了個一干二凈。
空曠下來的議事廳,讓沐瑤感到一種久違的輕松。
她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
但不再是埋首于這些瑣碎的政務(wù)。
她要做的,是為這個新生的國度,裝上一個足以碾壓時代的心臟。
……
日子一天天過去。
共和國的政務(wù),在最初的慌亂之后,迅速步入正軌。
沐淵亭和他帶領(lǐng)的年輕閣員們,爆發(fā)出驚人的能量。
沒有了沐瑤這座大山的壓制,他們反而更能放開手腳,大膽施政。
整個國家,如同一臺剛剛磨合完畢的機器,開始高效地運轉(zhuǎn)起來。
而沐瑤,則徹底從眾人的視野中消失了。
她每天只做兩件事。
上午,在禁軍大營練武。
下午,則將自已關(guān)在一個誰也無法進入的秘密工坊里。
此刻,工坊之內(nèi),十幾個頂尖的工匠,正圍著一堆奇形怪狀的鋼鐵零件,面面相覷,滿頭大汗。
“議長……大人,這……這東西,真的能動?”
一個年長的老工匠,擦了擦額頭的汗,小心翼翼地發(fā)問。
他們面前的,是一個用鋼鐵鑄造的巨大圓筒,旁邊連接著各種復(fù)雜的管道和連桿。
這是他們耗費了一個多月,根據(jù)沐瑤畫出的圖紙,打造出來的怪物。
沒人能理解這東西的用處。
“能?!便瀣幍幕卮鹬挥幸粋€字。
她的臉上,沾著幾塊黑色的油污,身上的粗布衣服也滿是灰塵,看起來像個真正的工匠,而不是高高在上的議長。
她正在調(diào)試一個銅制的閥門。
“水加熱,會變成水汽,這個道理你們懂。”
“懂,蒸饅頭嘛?!币粋€年輕工匠憨厚地回答。
“對?!便瀣帞Q緊了閥門:“如果把這些水汽,關(guān)在一個密閉的鐵罐子里,不斷地加熱,會發(fā)生什么?”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搖了搖頭。
“會爆炸?!便瀣幗o出了答案:“一股強大的,足以把這個鐵罐子撕成碎片的力量?!?
工匠們聞,下意識地后退了兩步。
沐瑤沒有理會他們的恐懼。
“而我要做的,就是控制這股力量。給它一個宣泄的出口,讓它去推動這個活塞,帶動那邊的飛輪。”
她指著鋼鐵圓筒內(nèi)部的一個部件,和旁邊一個巨大的鐵輪。
“讓水,變成我們的牛,我們的馬。去帶動機器,去開動輪船,去拉動火車。”
這番話,對這些工匠而,無異于天方夜譚。
但他們不敢質(zhì)疑。
因為眼前這個女人,已經(jīng)創(chuàng)造了太多的奇跡。
“好了,準(zhǔn)備測試?!便瀣幫撕髱撞?,下達了命令:“點火,加熱!”
工坊的角落,一個特制的鍋爐被點燃,熊熊的火焰開始灼燒鍋爐的底部。
熱水通過管道,源源不斷地注入那個巨大的鋼鐵圓筒。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
圓筒的表面開始發(fā)燙,連接處的縫隙,開始“嘶嘶”地冒出白色的蒸汽。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沐瑤的額頭也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理論她都懂。
系統(tǒng)獎勵的圖紙,更是精確到了每一個零件的尺寸。
但理論和現(xiàn)實之間,永遠隔著一道名為“工藝”的鴻溝。
這個時代的冶煉技術(shù),密封技術(shù),都遠遠達不到工業(yè)革命時期的標(biāo)準(zhǔn)。
她只能用最好的材料,最好的工匠,去無限地接近那個標(biāo)準(zhǔn)。
“嘎吱……嘎吱……”
連接著活塞的連桿,開始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聲響。
那個巨大的飛輪,輕微地晃動了一下。
動了!
所有工匠的眼睛都亮了。
沐瑤的心也猛地一跳。
然而,下一秒。
“砰!”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猛然炸開!
一股灼熱的氣浪夾雜著無數(shù)鋼鐵碎片,向四周爆射開來。
整個工坊劇烈地?fù)u晃了一下。
離得最近的幾個工匠,被氣浪掀翻在地,發(fā)出痛苦的呻吟。
沐瑤也被這股沖擊力推得連連后退,一屁股坐在地上,大腦一片空白。
濃烈的黑煙,伴隨著刺鼻的焦糊味,彌漫了整個空間。
失敗了。
炸得徹徹底底。
許久,煙塵散去。
沐瑤從地上爬起來,看著眼前那片狼藉。
原本那個充滿力量感的鋼鐵造物,此刻已經(jīng)變成了一堆扭曲報廢的廢鐵。
幾個工匠受了傷,所幸沒有性命之憂。
“議長……您沒事吧?”
龐萬里的聲音傳來,他第一時間沖了進來,將沐瑤護在身后。
沐瑤搖了搖頭,推開他。
她走到那堆廢鐵前,不顧滾燙的溫度,伸手撿起一塊崩飛的閥門碎片。
所有人都沉默著,不敢出聲。
氣氛壓抑到了極點。
沐瑤看著手中的碎片,臉上沒有任何沮喪。
她只是平靜地開口。
“打掃干凈?!?
“材料加固一倍,重新再造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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