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慶之消化著這四個字,消化著這四個字背后那個龐大而陌生的世界。
他不敢相信,沐瑤能夠有如此的想法和抱負(fù)。
推翻皇權(quán)。
這種事情,別說大周立國數(shù)百年,就是縱觀史書,歷朝歷代幾千年,也從沒有人這么想過。
太離譜了。
這根本就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不去做,又怎么知道不可能呢?”
沐瑤看穿了他的想法:
“皇權(quán)也不是生來就存在的,也是人創(chuàng)立起來的。人們不過是在皇權(quán)的統(tǒng)治下,生活了太久太久,所以才會認(rèn)為這一切都是理所當(dāng)然?!?
“但在我看來,是錯的?!?
“皇權(quán),祖訓(xùn),所有遺留下來的東西,大部分都是錯的!”
沐瑤不想再多說了。
理論的辯經(jīng),對這個時代的人來說,太過遙遠(yuǎn)。
她只需要一個結(jié)果。
“子由哥哥?!?
她看著他:“你,是否愿意幫我?”
這個問題,比剛才那番驚世駭俗的理論,更加直接,也更加致命。
陳慶之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起來。
他看著沐瑤的臉,那張他從小看到大的臉,此刻卻帶著一種讓他陌生的堅定與決絕。
他腦子里亂成一團(tuán)漿糊。
君主立憲,內(nèi)閣,法律……
這些東西他不懂,也不想懂。
他只知道,眼前的女人,需要他。
這就夠了。
“我愿意。”
他脫口而出:“你的任何要求,我都會無條件答應(yīng)?!?
沐瑤反問:“為什么?”
陳慶之看著她,反問:“我的心意,難道你還不知道嗎?”
沐瑤笑了。
那笑容里,沒有半分喜悅,反而帶著一絲說不清的嘲弄。
“我當(dāng)然知道?!?
她的聲音,陡然轉(zhuǎn)冷:“可是你呢?你陳慶之,一直以來,又在干什么?”
陳慶之錯愕了。
他完全沒料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
他不知如何作答。
“你始終都是這樣?!?
沐瑤一步步逼近他,迫使他后退:“從小就是這樣?!?
“你永遠(yuǎn)只會跟在我的身后,永遠(yuǎn)都不知道主動上前一步?!?
“我被人指婚給蕭逸塵的時候,你在哪里?”
“我在王府被冷落,被逼著殉葬的時候,你又在哪里?”
“陳慶之,你所謂的喜歡,就是永遠(yuǎn)的旁觀,永遠(yuǎn)的無能為力嗎?”
句句誅心。
陳慶之被她逼到書桌前,退無可退。
他的臉上一片煞白。
是啊。
他一直在干什么?
他只是在看著。
看著她成為別人的新娘,看著她在深宅大院里消磨時光,看著她陷入絕境。
他痛苦,他憤怒,他耿耿于懷。
可他,什么都沒做。
沐瑤的話,像一把最鋒利的刀,剖開了他用“溫柔”、“不爭”這些詞語包裹起來的,懦弱的內(nèi)心。
原來,她什么都知道。
她也什么都看在眼里。
“我……”
陳慶之的心里,仔細(xì)地揣摩著沐瑤的話。
這番話,幾乎等同于明示了。
如果當(dāng)初,他能上前一步……
“我明白了?!?
他抬起頭,直視著沐瑤。
那張溫潤的臉上,第一次出現(xiàn)了不顧一切的瘋狂。
“這一次,我不想再放棄了?!?
“哪怕,是與天下人為敵。”
沐瑤在心里,輕輕苦笑一聲。
蕭逸塵是個戀愛腦。
陳慶之,又何嘗不是呢?
她要的是志同道合,有著共同思想,共同理想的革命同志,不是為愛沖鋒的勇士。
但眼下,她沒得選。
“我和蕭逸塵之間,算是一個悲劇?!?
沐瑤后退一步,拉開了兩人的距離:
“我和你之間,同樣也是悲劇?!?
“你知道為何會有這些悲劇嗎?”
陳慶之看著她,沒有說話。
“因?yàn)椋覀兏揪蜎]有選擇權(quán)。”
沐瑤的聲音,變得悠遠(yuǎn):
“我的婚事,是皇帝賜婚,我沒得選?!?
“你的忠誠,是生來的爵位,是家族的責(zé)任,你也沒得選?!?
“我希望,我們?nèi)蘸?,會有選擇權(quán)。”
“不單單是我們二人有選擇權(quán)?!?
“我希望,天底下所有的人,都能有選擇權(quán)?!?
“想要做到這一點(diǎn),唯有……”
“革命。”
陳慶之徹底被震撼了。
直到此時此刻,他才真正明白,沐瑤是一位有著何等大智慧的女子。
她所圖謀的,從來不是后位,不是權(quán)勢,甚至不是皇位。
她要的,是一個全新的世界。
一個他無法想象,卻又讓他無比向往的世界。
他釋懷地笑了。
“我沒有你這般的大智慧?!?
他對著沐瑤,鄭重地,深深地躬身一揖:“我能做的,只有無條件的支持?!?
“云娥,你怎么說,我便怎么做?!?
沐瑤看著他,終于點(diǎn)了點(diǎn)頭。
火種,已經(jīng)點(diǎn)燃。
“無論多么宏大的理想,多么美好的制度,都需要一樣?xùn)|西的支持。”沐瑤道。
“是什么?”
“武力?!?
沐瑤看著他,一字一頓:“槍桿子里出政權(quán),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
“槍桿子?”陳慶之對這個詞感到陌生。
“就是你手里的兵,你腰間的劍。誰的拳頭硬,誰說了算。”沐瑤解釋得簡單粗暴。
“蕭逸塵將你放到北境滄州,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