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下旬,幽州城的清晨總裹著幾分凜冽寒氣。
漕運判官劉德福的府邸前張燈結(jié)彩,石獅子戴紅花,紅燈籠從朱漆大門一路掛到巷口,下人們捧著禮盒穿梭往來,臉上的喜氣藏都藏不住。
門口兩名護衛(wèi)身披甲掛刀,胸脯挺得老高,連過往行人多瞥兩眼,都要投去幾分審視的目光。
就連府上買菜的老婆子,跟鄰人搭話時聲音都大了幾分,話里話外總繞不開咱劉府之事兒。
這一切的源頭,便是劉德福升了官。
他從漕運判官升至轉(zhuǎn)運督辦的消息,像野火燎原般一夜間傳遍全城,引來了無數(shù)攀附之輩。
當?shù)谝豢|晨光刺破薄霧,落在漕運督辦府邸的燙金匾額上時,整條長街已被車馬堵得水泄不通。
賓客登門,家丁送往,門庭若市。
這六品轉(zhuǎn)運督辦,是實打?qū)嵉膶崣?quán)——整個幽州漕運,除了朝廷派的轉(zhuǎn)運使,便屬他說話最管用,比那些虛銜沒有實權(quán)的京官強出太多。
消息一散,幽州城就像炸了鍋。
茶肆里的粗瓷碗碰撞聲中,總混著此起彼伏的議論。
“劉大人這回可真是一步登天!”
“可不是?從七品到正六品,這可是連跳三級啊!”
酒樓里的食客端著酒碗附和,有人拍著桌子說:“哎喲,聽說賀禮呀,都堆滿了三間屋子!”
旁人立刻接話:“沒錯沒錯,這幾天,天蒙蒙亮,就能瞧見他家后院送禮的人排著長隊嘞!”
街頭巷尾、食肆酒樓,處處都在說判官劉德福。
城內(nèi)數(shù)十萬百姓,有的湊著熱鬧羨慕,說他是讀書人的榜樣;有的說他祖墳旬日前冒了青煙。
有的想起被劉家仗著漕運職權(quán)欺壓的舊事,攥著拳頭暗自咬牙,卻只敢在沒人處低罵兩句。
更多人家則指著張貼的公文,催著家里孩子:“好好讀書!將來也像劉大人這般考功名!”
為了讓孩子進書院識文斷字,哪怕掏空家底,也覺得值當。
唯有往來的商隊,瞧出了不對勁。
他們常年走南闖北,眼界開闊,嗅覺敏銳。早聽說劉德福先前封過運河、斷過邊堡糧道。
這般犯了邊軍忌諱的事,聽說已經(jīng)稟報至邊防帥司,換旁人早被革職查辦,他反倒升了官。
茶棧里,幾個商人湊在一處,手指敲著桌面低聲琢磨:“這事兒透著古怪,定然有貓膩?!?
只是百姓們盯著“讀書做官”的盼頭,不顧其他。
幽州城的熱鬧還在繼續(xù),那些盞掛在劉府門口的紅燈籠,在風(fēng)里晃啊晃,映著滿城說不盡的心思。
此時劉府書房內(nèi),檀香裊裊。
劉德福身著常服,正運筆疾書。
上等的云紋紙上墨跡淋漓,盡是狂草的凌厲風(fēng)骨。
“大人筆力越發(fā)雄渾了?!蹦涣炮w先生躬身贊嘆,眼角堆起細密的笑紋,“這一筆如驚蛇入草,那一劃若飛鳥出林,已得古法精髓。”
劉德福擲筆大笑,聲音洪亮又自信:“昔年蘇文圣評狂草‘如飛鳥出林,驚蛇入草’,今日我這字若能及得三分,便心滿意足了!”
他撫著修剪整齊的胡須,滿臉志得意滿。
就在這時,書房的門被猛地推開。
劉府管家踉蹌闖入,顧不上行禮,急聲道:
“老爺,青陽鎮(zhèn)城的人回來了!”
三個衣衫破爛的漢子連滾帶爬地跪在地,為首的漢子額頭帶血,衣衫碎成布條,顯然是歷經(jīng)艱險才逃回來。
“大人,咱們的產(chǎn)業(yè)全完了!”那人的聲音嘶啞,帶著哭腔,“秦猛那家伙帶兵奪了所有鋪子,說是耀宗公子欠了他的賭債,全被倒賣了!”
他涕淚橫流,磕頭如搗蒜:“連鹽場,碼頭,礦山都被占了,馬六他們?nèi)蛔トバ蕹菈α?!小的們打探還被追殺,拼死才逃出來報信??!”
“啪”的一聲,劉德福手中的青瓷茶盞摔在地上,碎成了片。
他的臉色由紅轉(zhuǎn)白,又由白轉(zhuǎn)青,最后定格在一片鐵青。
“你說什么?”他的聲音突然拔高,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
漢子哭著說:“那秦猛帶了幾百官兵,把劉家在青陽城及周邊村鎮(zhèn)三十處鋪面產(chǎn)業(yè)全奪了去?!?
“白松嶺的鐵礦也被重兵把守,將此地劃為軍礦。”
“馬六他們反抗,當場就被鎖拿,現(xiàn)在都在邊寨做苦工??!”
劉德福猛地站起來,一腳踹翻面前的紫檀木茶幾,上面的文房四寶散落一地:“好個秦猛!好個邊軍,竟如此肆無忌憚,敢這么欺我?”
他心里又驚又怒。
旬日前聽到的風(fēng)聲,他特意派人調(diào)查,竟是真的!
“備轎,去刺史府!”劉德福咬牙喝道,聲音里滿是壓抑不住的怒火。
他必須立刻見到崔文遠。
既然已經(jīng)選了陣營,刺史就必須保他,為他出頭!
想起那日自己面見上官陳述,酒宴上,崔文遠親手舉杯含笑的模樣:“德福放心,一切有本官?!?
親家公楊爍等多位從事承諾也還在耳邊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