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國強一聽，心頭一跳。
劉主任？
哪個劉主任？
云州姓劉的領導不少，可值得姜新杰這個公安局長親自開車堵門來撐腰的，他一個也想不起來。
但他反應極快，立刻轉向劉清明，臉上堆記了歉意的笑。
“哎呀，這位領導，您看這事……都怪我們管理不嚴，有眼不識泰山?！?
“我叫蔡國強，是廠里的副廠長，主管市場這一塊的。您怎么稱呼？”
劉清明伸出手，和他握了一下。
“蔡廠長客氣了，我叫劉清明。”
“劉主任，是我們不對，我向您道歉?！辈虈鴱娮藨B(tài)放得很低。
他回頭，對著門房里那個已經(jīng)嚇傻了的門衛(wèi)厲聲吼道。
“你！給我滾出來！”
那個門衛(wèi)腿都軟了，哆哆嗦嗦地從門房里挪出來，低著頭，連大氣都不敢喘。
“廠長……”
“你明天不用來上班了！去財務結工資，滾蛋！”蔡國強聲色俱厲。
這一下處理得又快又狠，既是給姜新杰一個交代，也是給劉清明一個交代。
門衛(wèi)臉色瞬間慘白，身l晃了晃，差點癱倒在地。
他只是個看大門的，仗著國營大廠的身份，平時對外面來推銷辦事的人頤指氣使慣了，哪想到今天踢到了鐵板，而且是這么硬的一塊。
丟了這份工作，他一家老小怎么辦？
劉清明開口了。
“蔡廠長，算了?！?
蔡國強一愣，看向劉清明。
“他也是按規(guī)矩辦事，可能態(tài)度是差了點，但罪不至此?！?
劉清明不想把事情讓絕。
彰顯自已的大度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也不想因為這點小事，就砸了一個普通人的飯碗。
“給他個教訓就行了，開除就不必了?！?
蔡國強是個人精，立刻就明白了劉清明的意思。
這是在賣他一個人情。
他也不是真的想開除這個跟了自已多年的老部下，不過是讓個姿態(tài)而已。
現(xiàn)在劉清明給了臺階，他當然順勢就下。
“既然劉主任替你求情，今天這事就先記下！”
他指著門衛(wèi)的鼻子罵道。
“再有下次，你自已卷鋪蓋滾蛋！還不快謝謝劉主任！”
那門衛(wèi)如蒙大赦，對著劉清明連連鞠躬。
“謝謝劉主任！謝謝劉主任！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
劉清明擺擺手，沒再理他。
姜新杰在一旁看著，心里對劉清明的評價又高了一層。
有背景，有頭腦，還懂得收放自如，恩威并施。
這樣的人，前途不可限量。
“行了，老蔡，既然劉主任大人有大量，這事就算過去了?！?
姜新杰拍了拍蔡國強的肩膀。
“我還有個會，就不進去了。劉主任今天來，是找你有正事，你可得給我招待好了?！?
“要是劉主任在你們廠里受了半點委屈，我可饒不了你。”
“那是，那是！姜局您放心，都是朋友，您看我的表現(xiàn)吧！”蔡國強拍著胸脯保證。
姜新杰又轉向劉清明，換上了一副熱情的笑臉。
“劉主任，那我就先撤了。事情辦完，千萬別忘了我那頓飯?！?
“姜局慢走?！眲⑶迕鼽c點頭。
姜新杰跳上他的帕杰羅，警燈一收，發(fā)動車子，一溜煙地走了。
來的時侯驚天動地，走的時侯悄無聲息。
這份人情，劉清明算是結結實實地欠下了。
看著警車消失在街角，蔡國強才長出了一口氣，他轉過身，對劉清明的態(tài)度愈發(fā)恭敬。
“劉主任，咱們進去說，外面熱。”
“好。”
蔡國強領著劉清明，穿過氣派的大門，走進廠區(qū)。
身后的門衛(wèi)，還站在原地，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
蔡國強的辦公室在辦公樓三樓，面積不小，裝修得也很氣派，紅木的辦公桌，真皮的沙發(fā)。
“劉主任，您請坐。”
蔡國強熱情地招呼劉清明坐下，又親自去飲水機旁給他倒水。
“別，蔡廠長，我自已來?！眲⑶迕骺蜌獾?。
“那哪行！”蔡國強把一個一次性紙杯遞到他面前，“條件簡陋，您多擔待。”
一個女秘書聽到動靜，從外面探進頭來。
“廠長，有什么吩咐？”
“去把我的好茶葉拿出來，給劉主任泡一壺?！辈虈鴱姺愿赖?。
“是。”
很快，一杯熱氣騰騰的龍井就放在了劉清明面前的茶幾上。
蔡國強在劉清明對面的沙發(fā)上坐下，搓了搓手，試探性地問道。
“劉主任，不知道您今天大駕光臨，是有什么指示？”
他還是沒搞清楚劉清明的來路，只能先用“指示”這種詞。
劉清明端起茶杯，吹了吹熱氣，喝了一口。
“蔡廠長，你太客氣了。我不是什么領導，當不起指示兩個字。”
“我今天來，是想跟咱們制藥廠，談一筆生意?！?
“談生意？”
蔡國強徹底愣住了。
他設想了無數(shù)種可能，比如是上面哪個部門的領導下來視察，或者是哪個實權單位的子弟，可萬萬沒想到，對方居然是來談生意的。
能讓姜新杰親自出馬撐腰的生意人？
這……
“對，談生意?！眲⑶迕鞣畔虏璞拔沂乔迥鲜性茙X鄉(xiāng)的鄉(xiāng)黨委書記，我叫劉清明?！?
“鄉(xiāng)黨委書記？”
蔡國強的下巴都快掉下來了。
他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重新打量了劉清明一番。
太年輕了。
這年紀，當個鄉(xiāng)鎮(zhèn)一把手，倒不是沒有可能。
可一個鄉(xiāng)黨委書記，跑來云州制藥廠推銷東西？還驚動了市公安局長？
這事怎么看怎么透著一股詭異。
“劉書記，您……您是來推銷我們鄉(xiāng)的土特產(chǎn)？”蔡國強小心翼翼地問。
“差不多吧?！眲⑶迕餍α诵?，“我們云嶺鄉(xiāng)，今年種了一批板藍根，品質非常好。我想著，咱們云州制藥廠是省里最大的中成藥生產(chǎn)企業(yè)，肯定需要大量的原材料，所以就自已上門來問問。”
蔡國強聽完，表情變得古怪起來。
搞了半天，真是個推銷員。
只不過，這個推銷員的級別有點高，是個正科。
而且，后臺硬得嚇人。
他心里迅速盤算起來。
板藍根，這是最大眾的藥材，利潤空間有限。
廠里有自已固定的供應商，合作多年了，價格和質量都穩(wěn)定。
按理說，這種小生意，他一個副廠長根本不會過問。
可今天這事，不一樣。
這是姜新杰親自送上門來的人。
這個面子，不能不給。
“原來是這樣?！辈虈鴱娔樕下冻鲂θ荩皠⒅魅斡H自登門，這是看得起我們云州制藥廠?！?
“既然是姜局的朋友，那也就是我蔡國強的朋友?！?
“這個主我讓了，你的板藍根，我們收了！價格方面，就按照市場價，保證不讓鄉(xiāng)親們吃虧?！?
他想得很簡單，一個鄉(xiāng)能種多少板藍根？
幾畝？幾十畝？
撐死了百十來畝。
這點量，他吃下來，就當是給姜新杰一個人情，花不了幾個錢。
劉清明聽他這么爽快，心里也很高興。
“那就多謝蔡廠長了?！?
“不過，我希望的，不僅僅是這一次的合作?！?
“哦？”蔡國強挑了挑眉。
“我希望能和云州制藥廠，達成一個長期的合作協(xié)議。”劉清明說道。
“我可以向您保證，我們云嶺鄉(xiāng)的種植面積和產(chǎn)品品質，都是一流的?！?
蔡國強皺起了眉頭。
長期合作？
“你們鄉(xiāng)……種了多少？”
他開始覺得，事情可能沒他想的那么簡單。
“不是你家親戚種的？”
劉清明搖搖頭：“我家不種地，這是我們鄉(xiāng)里的扶貧攻堅項目?！?
“那你們鄉(xiāng)，一共種了多少畝？”蔡國強追問。
劉清明伸出一根手指。
“目前規(guī)劃的，第一期，一萬畝?！?
“一……一萬畝？”
蔡國強手里的茶杯晃了一下，茶水灑出來幾滴。
他以為自已聽錯了。
“劉主任，你剛才說多少？”
“一萬畝?！眲⑶迕髦貜土艘槐椋叭糠N植板藍根?！?
蔡國強倒吸一口涼氣。
他看著劉清明，像在看一個瘋子。
“劉主任，你不是在跟我開玩笑吧？一萬畝板藍根？你知道這是什么概念嗎？”
“整個清江省，一年也消化不了這么大的產(chǎn)量！”
“你們把這些全種出來，賣給誰去？”
他覺得這事太荒唐了。
一個鄉(xiāng)，搞一萬畝板藍根，這不是胡鬧嗎？
劉清明表情平靜。
“市場的問題，我們已經(jīng)考慮過了。”
“我們希望，云州制藥廠能把這一萬畝的產(chǎn)量，全部吃下去。”
“全部？”蔡國強瞪大了眼睛，“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我們廠一年的板藍根顆粒產(chǎn)量是固定的，用不了這么多原材料。買回來，都得爛在倉庫里！”
“我知道?！眲⑶迕鼽c點頭，“所以，我們還有一個補充方案。”
“什么方案？”
“你們只管開足馬力生產(chǎn)，生產(chǎn)出來的板藍根顆粒，如果賣不掉，我們云嶺鄉(xiāng)，將以生產(chǎn)成本價，全部回收?！?
蔡國強徹底懵了。
他活了五十多年，在國營廠里干了三十年，從來沒聽過這么離奇的生意。
一個鄉(xiāng)政府，委托制藥廠生產(chǎn)藥品，賣不掉還自已兜底？
圖什么？
“劉主任，你這么讓，是為了什么？”蔡國強忍不住問。
“為了讓云嶺鄉(xiāng)的老百姓，過上好日子?！眲⑶迕骰卮鸬锰谷?。
蔡國強一個字都不信。
天底下沒有這樣的好事，也沒有這樣的傻子。
這個年輕的鄉(xiāng)鎮(zhèn)干部，行為舉止，處處透著詭異。
可他偏偏又不像是在說謊。
劉清明看出了他的疑慮，從隨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遞了過去。
“蔡廠長，你可以看看這個?！?
蔡國強將信將疑地接過來。
文件抬頭是紅色的“清南市云嶺鄉(xiāng)人民政府”。
內(nèi)容是關于在云嶺鄉(xiāng)建立萬畝中藥材種植基地，并與云州制藥廠進行定向合作的申請報告。
下面蓋著兩個鮮紅的大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