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了藍色的上衣,衣裳腋下、手腳及肩膀的位置都打了補丁,不時的伸手去撫平布料的褶子,有些忐忑不安的樣子。
龐知縣提到過,此次前往封門村,這兩人都是公門中人。
趙福生盯著他打量時,這老者雙膝夾得很緊,額頭出汗,頻頻眨眼睛。
“你是長條鎮(zhèn)的人?”趙福生率先打破沉默,那老頭兒突然起身,雙膝‘砰’的一聲跪倒在地:
“大人,我是長條鎮(zhèn)上的差役,此次奉孔爺?shù)牟钋?,來縣中找龐大人回話的?!?
“是你替郭威帶話,說是他家中出了事,要推了縣府的差?”
此人年紀不小了,見了自己后十分恐懼,坐著說話他不敢,反倒跪下之后似是更自在了一些。
趙福生忍了忍,沒有立即喊他起身。
他莫名松了口氣:
“是的,大人。”
趙福生上下打量了他半晌,突然問他:
“你是長條鎮(zhèn)本地人嗎?叫什么名字?幾歲了?”
她突如其來的問話讓那老差役有些怔懵,下意識的就轉(zhuǎn)頭去看武少春。
不知為什么,車上幾個人中,趙福生看起來年紀不大,也不像是性情兇惡的人,但他臨來之前,龐知縣警告過他,說趙福生是萬安縣之主,絕不能對她不敬。
他上車之后就感到心慌害怕,覺得這位小主人雖說看起來歲數(shù)小,卻不知為什么令他心中犯怵。
除了趙福生外,蒯滿周的存在也讓他本能畏懼。
他說不出來原因。
這小女娃歲數(shù)更小,如他的孫輩,可他看到這小孩時,打從心里感到駭然,甚至不敢直視蒯滿周的眼睛。
幾人之中,本來鎮(zhèn)上與縣中往來的差役倒是能跟他說兩句話,但那人要趕車,馬車里只有武少春讓這老差役感到一些安心。
此時武少春被他求救似的一看,不由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說道:
“大人問你話,你只管回答就是,看我干什么?”
他話音一落,那老差役便似是獲得了準赦,連忙說道:
“這位大人教訓得是?!?
說完,他答道:
“回大人的話,我是土生土長的長條鎮(zhèn)人,數(shù)代都在長條鎮(zhèn)上住,祖上說是曾侍候過一位返鄉(xiāng)的官員,因此入了公門。”
公門中人說話比一般的鄉(xiāng)下村民更有邏輯,他冷靜下來后很快說清楚自己來歷,間接證明自己‘家世清白’后,才又回話:
“我叫曹大宗,如今五十有六?!?
雖說這老公差自稱只有56歲,但興許是因為窮困的緣故,他外表看起來要比實際的年紀更老一些,牙齒也掉了不少。
趙福生點了點頭。
此人雖說比趙福生預估的年輕,不過也已經(jīng)56了,43年前的封門村鬼案時他已經(jīng)是屬于半大小子的年紀。
她將心中的念頭暫時壓下,準備先說正事:
“此次縣中需要招納人手的事,你們知不知道?”
“知道?!?
那曹大宗點了點頭,說道:
“早在半個月前,縣里就已經(jīng)發(fā)來了榜文,我們鎮(zhèn)上的孔老爺——”他說到這里,又似是意識到了什么,連忙解釋:
“孔老爺就是我們的鎮(zhèn)長,名叫孔佑德,老爺派了差役去村中走訪,勸說那些人入城,但是村中的刁民不肯配合。”
“怎么個不配合法?”這些詳情之前龐知縣倒沒提及,估計是認為這些不屬于鬼案的范疇,不愿說出來讓趙福生煩心。
但她此時去封門村的路程尚遠,正好與人閑聊打發(fā)時間,了解清楚封門村的情況后,到了當?shù)匾卜奖阋姍C行事。
曹大宗就道:
“根本見不著人。”他搖了搖頭。
這樣的回答倒是出乎了趙福生意料外。
她原本以為村民只是不愿意被招攬入縣干活,卻沒料到長條鎮(zhèn)數(shù)次前去征召人手,竟然都撲了個空。
“封門村在戶籍上不是人數(shù)不少嗎?”
就算戶籍數(shù)字有水份,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這么多人的大村,哪怕村中有人消息靈通,提前得知了公差要去的消息躲閃,但幾百人的大村哪能一時之間躲得一干二凈?
“是我說錯了?!?
曹大宗打了一下自己的嘴,陪笑道:
“村中的人并沒有完全躲走,而是村里的青壯年全都躲了,只留下老弱婦孺而已?!?
這些村民半民半匪,這幾十年來縣里幾次裝模作樣的剿匪養(yǎng)出了村民鉆山林的麻利習性。
聽到官差要來,許多人便立即牽趕著家中牲畜鉆入山林中提前挖好的洞中。
公差不可能大規(guī)模搜山,這樣的舉動累都要累死縣里的老爺兵們。
依舊村匪們以往的認知,反正官差的舉動就是做個樣子,只要在山中躲上兩日,公差離開后,一切又與往常一樣,沒什么分別。
“我們每回去村中,一次年輕后生都沒見到過,留下耳聾眼背的老嫗,要不就是話都說不清楚的孩子,就連年輕女人都不見一個——”
曹大宗搖頭:
“一說縣中招人,那些老嫗就裝著耳背,根本沒法說清?!?
幾次之后,鎮(zhèn)里也反應過來了,這些村民故意躲人呢。
鎮(zhèn)長孔佑德意識到村民的舉動后,頓時暴跳如雷。
這次縣中的任務時間短,任務緊,且據(jù)縣里意思,簽發(fā)這樣令狀的人是鎮(zhèn)魔司。
雖說下頭的人不明白鎮(zhèn)魔司為什么會要在封門村、黃崗村附近招攬人手,但在大漢朝中,無論是州、郡、縣,只要涉及‘鎮(zhèn)魔司’三個字,便是凌越于一切之上的任務,是需要優(yōu)先處理,且當?shù)毓賳T必須要無條件配合的事。
就算是沒有大漢朝的這條法則,鎮(zhèn)魔司的令司可都是馭鬼者,是與鬼打交道的非凡人,誰又敢不聽命令?
得知招攬人手的任務是鎮(zhèn)魔司簽發(fā)的命令后,短短半個月時間,孔佑德愁得頭發(fā)都掉了一半。
他每天都擔憂自己無法完成任務,第二天醒來后就接到縣中發(fā)來的殺他的手令,夜里睡不大安穩(wěn),每日一睜眼睛,就是盯著招攬人手的進程。
可惜縣中指定的這兩個地方一向匪患很嚴重,是盤據(jù)在長條鎮(zhèn)內(nèi)已經(jīng)好幾十年的毒瘡。
不僅是百姓深受其害,就連官府也無可奈何。
只是以往雙方為了表面平和,一個不敢‘剿匪’,一個擔憂引來朝廷大軍,不敢明目張膽打劫招惹官府而已,平日燒殺搶掠百姓仍是不停的。
鎮(zhèn)上的府衙拿他們根本沒有辦法。
半個月下來,趙福生原本預計在黃崗、封門二村招攬的人手根本沒人敢報名。
匪患不出頭,百姓也不敢上門,深怕出入府衙后,隨即被土匪盯上,繼而遭到洗劫。
“這樣的情況下,有人給孔老爺出了個主意,就是找個中間人?!辈艽笞谡f了半天,終于說到了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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