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有些不明了,王貴妃卻也沒解釋,她腦子里回蕩著楚瑜身上那股十日香的味道。
看得出來,如今楚瑜為討好長公主,細(xì)節(jié)上幾乎都在往長公主的方向上靠。雖然衣衫大致還算穩(wěn)重,可卻也帶上了金簪、指甲上涂上了豆蔻,這些都是同長公主學(xué)的,那十日香……大概也是長公主的喜好。
反正她將香膏送過去,長公主若真喜歡,自然會選了那香膏。都是宮里的東西,出了事兒,也怪不到她身上來。
王貴妃輕輕一笑,轉(zhuǎn)頭離開。
之后時日,楚瑜按著平日里的頻率,定時到宮中給長公主問安,接著同長公主下棋之名,在宮里部署著逃跑路線。
她們布下這個局,是為了讓王貴妃回去同父親哭訴,從而激起王氏與趙h的矛盾,要是趙h直接把人殺了,再想辦法嫁禍給其他人或者遮掩下去,甚至找個替身來,她們所作所為,也就功虧一簣了。
她們得保住王貴妃活著,從宮里撈一個人出去不算容易,需得早早準(zhǔn)備才是。
“她讓我自己選了香膏,我選了十日香的?!?
長公主平靜開口:“今晚我會用它,你今天讓長月晚月帶走一個人假裝是你回衛(wèi)府,但你別走,就躲在我宮里?!?
楚瑜點(diǎn)了點(diǎn)頭,將棋子落在棋盤上,平靜道:“你覺得趙h會為你做到哪一步?”
“王家是他的母族,他如今這個位置,全靠平衡周旋所得,他不會為了我把王家得罪太狠?!?
長公主平靜道:“大概就是給她禁足,削了品級吧。所以咱們得加一把火,把這把火燒得旺一些?!?
楚瑜靜靜聽著,長公主抬眼看她:“她被禁足的時候,我會派人偽裝成趙h的人刺殺她,你趁機(jī)把她帶走,讓她以為是趙h打算暗中對她下手。”
楚瑜握著棋子的手頓了頓,許久后,她垂下眼眸,低低應(yīng)了一聲“嗯”。
這條路,從來誰都不干凈。
下完了棋,楚瑜進(jìn)了內(nèi)室,和一個暗衛(wèi)換了衣衫,便讓長月晚月帶著那暗衛(wèi)假裝是她回了府中。而她換上宮女的衣服,帶上人皮面具,躲在了長公主的內(nèi)室中。
到了晚飯時間,長公主自己坐在鏡子前,楚瑜站在她背后,她看著鏡子里的自己,許久后,慢慢道:“其實(shí)很久以前,我曾經(jīng)想過給他懷個孩子?!?
“不過那時候他還太小了,我大他五歲,還有一個女兒,他正值青春好年華,秦王世子,哪怕落魄到了我身邊,我也覺得,有好多小姑娘喜歡他?!?
說著,長公主失笑出聲來:“有的時候我也會想,干脆不要談感情,就和他云雨一番,得了他的人,也挺好的。可是我就特別怕……”
“您怕什么呢?”
楚瑜上前去,抬手給長公主梳頭,長公主沙啞出聲:“我怕他愛上我?!?
說著,長公主慢慢閉上眼睛:“阿瑜啊,他們這些少年人,很多時候是分不清□□和愛的?!?
“我曾經(jīng)有過一個面首,在我喜歡上趙h之前。那個面首年紀(jì)很小,我是他第一個女人,”說著,長公主勾起嘴角,面帶苦澀:“我覺得他很干凈,說喜歡……倒也不是特別喜歡,但是他對我說喜歡的時候,真摯得我的確是有些心動的?!?
“后來有一天……他和一個女人跑了?!?
“侍衛(wèi)將他抓回來,我問他,他說愛我,怎么和另一個女人跑了呢?”
“他變心了?”
“不是?!遍L公主搖了搖頭,有些嘲諷睜開眼睛:“他和我說,是他的錯,他沒分清楚,欲望和感情。我是他第一個女人,那時候他以為欲望就是感情,直到后來他遇到了那個女人,他才知道,這不一樣。”
“一個男人很容易對一個女人產(chǎn)生欲望,可是當(dāng)他長大,當(dāng)他遇到一個又一個人,他會發(fā)現(xiàn),哦,欲望和感情,真的差別得特別大。而他們?yōu)榱擞非竽愕臅r候,真摯得連他自己都覺得是真的。其實(shí)不僅是男人……女人也一樣。你知道我是在哪一刻會特別清楚覺得我愛趙h嗎?”
長公主眼神有些迷離:“在我緊緊抱著他,聽他特別溫柔問我,你是不是疼了那一刻,在他死死抱著我,像一個孩子一樣帶著我到頂峰的時候,
我會有一種可怕的想法,我真的特別愛這個人,我可以放下所有的一切去愛他。”
“所以在他清楚表達(dá)出愛我之前,我從來沒碰過他?!?
長公主神色慢慢平靜:“我要一份感情,就要這份感情干干凈凈,不然,我寧愿一輩子,什么都得不到?!?
說著,長公主從桌子上拿起香膏。
她顫抖著打開蓋子,然后在楚瑜的注視下,一點(diǎn)一點(diǎn)抹在臉上,脖頸上,手上,然后放到自己腹部,一圈又一圈打著轉(zhuǎn),抹了上去。
與十日香幾乎沒有區(qū)別的子思的香味在空氣中彌漫開來,長公主涂抹完畢,連合上蓋子的力氣都沒有,仍由著盒子掉在地上。
楚瑜走上前去,將香膏撿起來,擰好了蓋子,放到桌上。
然后她扶著長公主上床去,自己候在一邊。
約莫過了兩個時辰,長公主開始感覺到腹痛,楚瑜趕忙沖出去,大聲叫喚,讓太醫(yī)趕過來。
太醫(yī)與趙h一道過來,楚瑜混在人群中,站在門外。
趙h來的時候,長公主疼痛開始加劇,她咬著牙關(guān),面色慘白,血從她身下涓涓流出,趙h將她抱在懷里,整個人都在抖。
他一面親吻她額頭,一面同她道:“你別怕,你別怕……”
他們十指交扣,長公主疼得掐他,可他沒有放手,死死抱住她。
太醫(yī)反復(fù)同長公主詢問用過的東西,終于找到了香膏,整個太醫(yī)院會診,一個從東南地區(qū)來的太醫(yī)認(rèn)出來,這個香膏里含著的花,應(yīng)該是子思。
太醫(yī)迅速開了藥,折騰到了半夜,長公主疼得暈過去,終于才止住了血。趙h站在屋里,看著跪了滿地的太醫(yī),沙啞著聲音道:“太子,保不住了?”
孩子還未出生,趙h就稱為“太子”,可見他對這個孩子的期望。
太醫(yī)戰(zhàn)戰(zhàn)兢兢,無人敢答,趙h驟然提聲:“說話!”
“陛下,”太醫(yī)署丞終于開口,嘆息道:“子思藥性強(qiáng)烈,陛下節(jié)哀?!?
“為什么會有這種東西……”趙h顫抖著聲音:“梅妃明明懷著身孕,宮里怎么會有這種東西!誰拿來的?”
趙h握住香膏,怒吼出聲:“這東西怎么會在這里,子思不能靠近孕婦你們這些奴才不知道嗎?!”
“陛下……”彩云怯生生開口:“可這香膏送來的時候,明明說是十里香啊……”
趙h微微一愣,隨后立刻反應(yīng)過來,他覺得手足冰冷,他呆呆看著香膏,熟知那些齷齪手段的他瞬間就明白了來龍去脈。
“把經(jīng)手過這個香膏的人,都給朕過來?!?
他聲音里帶著冷意,沒了多久,發(fā)放香膏的宮女就被帶了上來,趙h跪坐在上位上,玩著手里的香膏盒,看著跪在地上瑟瑟發(fā)抖的人,平靜道:“這是朕第一個孩子,你們知道朕盼望它盼了多久嗎?”
說著,他抬起頭,目光落在跪在地上的人身上,聲音里帶了些笑意:“十二年?!?
十二年前,他第一次知道,自己喜歡上了他的小姑姑。
此后十二年,他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娶她,同她一起有個孩子。
可是它毀了。
趙h站起身來,平靜道:“朕給你們一個機(jī)會,說出來,或者,朕送你們?nèi)ヒ粋€地方,朕保證你們,生不如死?!?
在場人嚶嚶哭了起來,互相讓對方說出口來。然而許久,卻都沒有一個人站出來。趙h揮了揮手,讓人將這些人帶下去,然而也就是這時,一個宮女尖叫起來:“是王貴妃!王貴妃!”
趙h抬起頭來,那侍女哭著爬上前道:“殿下,奴婢不知道怎么回事,可是過往香膏發(fā)放都是所有人統(tǒng)一按照規(guī)定好的庫存發(fā)放??蛇@個月王貴妃突然下令,要改一個形式,由所有人單獨(dú)去挑……今年香膏發(fā)放沒有任何異常,就這一件事。一定是她!”
趙h眼中神色動了動。
王貴妃……
他捏著香膏盒,手微微顫抖。然后他站起來,抬起手,同侍從吩咐道:“拖下去用刑,誰說出線索,就可以去死。”
眾人都是一愣,而旁邊聽著的人更是奇怪,審訊都是說出來就能活,哪里有用情報(bào)求死的?除非……
是太過殘忍了。
楚瑜在外面聽著,抬頭看著月亮,心里微微發(fā)顫。
她想,她和長公主,都太低估趙h的狠辣了。
說完這句話后,內(nèi)間終于傳來動靜。
趙h趕忙起身,來到長公主身邊。他跪在榻前,握住長公主的手,沙啞著聲道:“沒事兒了,你還疼不疼?”
長公主看著床頂,神色平靜。
她慢慢抬起手,放在自己腹間,轉(zhuǎn)頭看向趙h,沙啞著問了句:“他呢?”
趙h神色僵住,長公主沒說話。
她面容上沒有一點(diǎn)表情,沉寂如死。趙h心里微微發(fā)顫,這個表情,他在梅含雪死的那年,從她臉上見過。
他倉皇將她的手握得更緊,他急促道:“你別難過,我們還會有其他孩子,我們……”
“所以他白白死去了,是嗎?”
長公主凝視著他,慢慢笑起來,眼淚從她眼眶中慢慢流出來:“阿h,我怎么誰都留不住???”
“我們……怎么這么難???”
“你看看你我,”她笑聲越來越大:“你當(dāng)著傀儡皇帝,我當(dāng)著見不得光的□□貴妃,兒子死了,我們也只能這么握著手假裝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樣,忍氣吞聲?!?
“別說了……”趙h顫抖著身,努力讓自己保持平靜。
長公主瞧著他,含著眼淚:“趙h,”她嘲諷:“屠夫之怒尚能殺人,你貴為帝王,你能做什么呢?”
趙h抿著唇,沒有說話。
“你知道嗎,”她將手從他手中抽出來,放在他面頰上,輕柔出聲:“其實(shí)我知道的?!?
“從我肚子開始疼的時候,我就想到了結(jié)局,我知道也不過就是死一片宮女侍衛(wèi),真正動手那個人不會有任何懲罰,就算有,也就是雷神大雨點(diǎn)小。你難,我知道?!?
說著,她沙啞出聲:“你處境艱難,我知道。所以我沒怪你,可是我怕……我怕啊……”
她終于忍不住,哭出聲來。趙h將她抱進(jìn)懷里,聽她哭得聲嘶力竭。
他從沒見過這樣的長公主。
她在他心里,無論任何時候,都要保留著那份驕傲,絕不會讓人看出半分狼狽。這是她第一次,在他懷里,放下了所有姿態(tài),反復(fù)同他說――
我怕啊。
趙h眼里全是眼淚,他抱著她的手微微顫抖,等她終于哭累了,他將她放下來。
他顫抖著身子,整個人都有些踉蹌,從墻上取了劍,就往外走去。
剛出了大門,他便吩咐御林軍封了整個棲鳳宮,隨后留了一句“棲鳳宮清干凈”之后,便朝著王貴妃所在的落霞宮趕去。
他身邊一直侍奉他的太監(jiān)張輝看出趙h的不對勁,焦急道:“陛下您這是要做什么啊……”
趙h不說話。
張輝鼓足了勇氣,一把拽住趙h的袖子,大聲道:“陛下!”,趙h頓住步子,他轉(zhuǎn)頭看張輝,聽張輝快要哭出來一般道:“王家是您的母族啊……”
趙h看著張輝。
這是從小跟他到大的人,他向來對他帶著敬重,他叫了流浪在外時的稱呼:“張伯?!?
張輝紅了眼,趙h艱難笑開:“我第一次有孩子,我特別高興,我以為這個孩子生下來,我和她以后就能好好生活。”
張輝啞著聲:“您以后還會有的。”
“我是他父親,也是她丈夫。現(xiàn)在,我的孩子死了,我的妻子躺在宮里,她說她害怕……”
趙h聲音顫抖,他猛地提高了聲音:“她這一輩子,何時說過害怕?!”
“我知道您要說什么,王家是我的母族沒錯,可是王芝我殺定了。張伯你放心,她死的事不會傳出去,我會安排好?!?
趙h慢慢冷靜下來,臉上全是殺意:“誰都別攔我?!?
楚瑜躲在暗處,聽了趙h的話,皺了皺眉頭,提前一步,急急朝著落霞宮趕了過去。
她心亂如麻。
她和長公主都沒想過,趙h會做到這一步。
無論如何王貴妃得活下來,她若真的死了,以趙h的能耐,說不定真的就遮掩過去了。
楚瑜急急潛到落霞宮,直接翻進(jìn)王貴妃的寢室,在她還沒來得及出聲時點(diǎn)了穴,扛了人就往外出去。
這時趙h提著劍趕了過來,楚瑜和王貴妃躲在樹梢上,聽著趙h朝著落霞宮的人怒道:“人呢?!”
王貴妃眼中驚疑不定。趙h找不到她,下令讓人四處散去找,而后朝著落霞宮點(diǎn)了一把大火。
“他果然是鐵了心殺你啊。”楚瑜輕輕一嘆:“娘娘,今夜你要是出不了宮,怕只能去死了?!?
說完,她見四下無人,迅速帶著王貴妃到了他準(zhǔn)備好的地方,將王貴妃放進(jìn)了潲水桶,自己拿了令牌,跟著侍從一起抬著潲水桶上了馬車。
馬車來到宮門前時,宮里已經(jīng)徹底亂起來,趙h直接下令封鎖宮門。楚瑜看著那些人在交涉,她也顧不得其他,夾著馬朝著宮門直沖而去,在所有人猝不及防之間,闖出宮門。
士兵趕緊追來,楚瑜提著王貴妃縱身飛上屋檐,此時來追的都是普通士兵,沒有幾個起落,他們就丟了楚瑜的身影。
楚瑜提著王貴妃,心里還跳得撲通撲通的。
做著這些事,她其實(shí)也很害怕。在害怕的時候,她腦子里驀地劃過一個身影。
她忍不住輕輕笑了。
習(xí)慣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這一輩子沒有人讓她有過心安,于是遇到了那么一個人,從此任何害怕的時候,就會想起那個人。
衛(wèi)韞。
那個名字仿佛帶了無窮力量。她輕輕一笑,竟就這么安定下來。
與此同時,衛(wèi)韞也準(zhǔn)備好了一切,他戴上面具和人,朝著華京方向,直奔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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