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晚娘不退,反迎上前一步:“你要殺我?”
柳鶯兒搖頭,將匕首插入雪中,刀身沒入,只余銀柄顫動。
“我要你記住——”她逼近,聲音如耳語
“他從不看死人,除非有用?!?
她轉(zhuǎn)身欲走,卻又停步,低語:“你若真想被他記住……就去做個讓他不得不殺的人?!?
風(fēng)雪中,洛晚娘抱緊素裙,干枯梅花在發(fā)間顫動。
她眼中,第一次燃起幽火。
不是愛,不是恨,是某種更危險的東西——覺醒。
數(shù)日后,三省交界處。
疫病如野火蔓延,村莊十室九空。
洪字營已封鎖病區(qū),火墻高筑,焦土為界。
徐謙親赴火墻外巡查,披甲執(zhí)劍,身后千軍肅立。
風(fēng)卷灰燼,撲面如雨。
忽而,墻內(nèi)傳來孩童哭喊,撕心裂肺:
“小李子!別死——!”
徐謙腳步一頓,甲胄微響。
他站在火墻外高坡上,目光如鐵,掃向那道被燒得歪斜的木柵。
聲音來自李氏,那個自兒子被食后便再未笑過的老婦。
此刻她跪在焦土上,額頭撞地,血混著灰泥在額前爬成黑痕,雙手死死摳進(jìn)地縫,仿佛要把地下的孩子挖出來。
“洪閑老爺!他才八歲!他剛開口說話??!”她嚎哭著,聲音像是從肺腑里硬撕出來的
“他偷藥……是為了救隔壁發(fā)燒的娃!他救了七個孩子??!”
徐謙沉默。
他身后千軍肅立,無人出聲。
云璃立于側(cè),黑紗被風(fēng)吹得輕揚(yáng),她眸光微閃,低聲道:“按規(guī)矩,疫者入墻,不得出。救他,便是破禁,破禁,便是毀信。”
“信比命重?”徐謙終于開口,聲音低啞,卻字字如釘。
“信是秩序?!痹屏Р煌税氩?
“你今日為一童破例,明日便有百人效仿。疫不等人,人心更不等人。”
徐謙沒答。他盯著那道火墻,忽然抬手。
“抬出來?!?
眾人一震。
“當(dāng)眾施針,若不愈,火祭?!?
百姓嘩然。這不是慈悲,是博弈。不是破規(guī),是立新的規(guī)。
小李子被抬出時,已氣若游絲。
小小身軀滾燙如炭,唇色發(fā)黑,呼吸斷斷續(xù)續(xù)。
徐謙親自執(zhí)針,銀針在火光下泛著冷光。
他盤膝而坐,一針入百會,二針刺涌泉,三針走太沖——每一針落下,額角便滲出一道血線。
他模擬器劇烈震顫,反噬如潮水般涌來,胃里翻江倒海,喉頭腥甜,卻硬生生咽下。
這幾日,他未合眼。
第二夜,他嘔出一口黑血,卻仍執(zhí)針不放。
柳鶯兒悄然立于帳外,紅衣如血,銀鈴不響。
她看著帳內(nèi)那道搖搖欲墜的身影,第一次沒有譏笑,沒有靠近,只是輕輕解下披風(fēng),覆在帳角。
當(dāng)夜,風(fēng)驟停。
石頭忽然劇烈咳嗽,一口黑痰噴出,混著血絲。
他眼皮顫動,緩緩睜開,望著帳頂,聲音微弱如風(fēng)中燭火:
“娘……我……聽見你哭了……”
全場死寂。
八歲啞童,疫中再度開口,救七人而自染重疾,二日不死——這已非人力,近乎神跡。
徐謙緩緩起身,甲胄鏗然作響。他臉色慘白如紙,眼底卻燃著冷焰。
“他活了?!彼曇羯硢。瑓s穿透夜空
“不是因仁慈,是因他偷藥時,救了七個孩子?!?
他轉(zhuǎn)身,抬手一指石碑方向:“刻碑——‘小石,疫中行醫(yī),未亡,有功’。凡疫區(qū)救者,記名碑林,糧餉加倍,家屬免徭?!?
百姓先是靜,繼而跪倒,如麥浪傾伏。
“洪閑天子!洪閑天子!”
呼聲如雷,震得火墻簌簌落灰。
徐謙猛然回頭,眸光如刀,厲喝:“我非天子!但從此刻起——”
他頓了頓,聲音冷如寒鐵:
“誰敢再藏糧,我就開誰家祖墳!誰敢再棄民,我就讓他子孫,親手挖出爹娘棺材!”
火光映照下,他身影拉得極長,如刀劈開黑夜。
風(fēng)起,火墻殘燼飛舞,如無數(shù)紙錢送別舊世。
而在千里之外的鄰州雪道上,一道殘破身影正拖著斷指與凍瘡,一步步爬向府衙。
他懷中血書已被體溫烘得半干,字字如烙。
趙文炳,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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