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里克永遠也忘不了他見到的第一個亡魂――老漁夫巴恩。那是在他四歲那年的一個潮濕的午后,天空陰沉沉的,仿佛被一層灰色的薄紗籠罩著。
當時的約里克還太小,對于死亡和亡魂這樣的概念一無所知。他只是覺得那個蹲在屋檐下抽煙斗的透明泛藍的形體有些奇怪,但并沒有意識到那與常人有什么不同。
他好奇地拉著母親的裙角,指著那個影子說:“媽媽,你看,那里有個人。”母親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臉色突然變得蒼白,聲音也有些顫抖地說:“那里沒有人,約里克?!?
然而,約里克明明看到巴恩就蹲在那里,水珠從他花白的胡須上滴落,海草纏繞在他褪色的外套上。巴恩還朝約里克眨了眨眼,似乎在和他打招呼。
約里克疑惑地看著母親,不明白為什么她看不到巴恩。就在這時,父親走了過來,他蹲下身,雙手緊緊地握住約里克的肩膀,力道之大讓約里克感到有些疼痛。
“你看見什么了,孩子?”父親的聲音嚴肅而低沉。
約里克有些害怕,但還是小聲地說:“巴恩爺爺。他說他的船沉了,但他不冷?!?
父母的臉色瞬間變得如同白紙一般,毫無血色。他們瞪大了眼睛,滿臉驚愕和恐懼,仿佛看到了世界末日一般。
巴恩,那個在上周被海葬的人,他的漁船在一場猛烈的風暴中消失得無影無蹤,連遺體都未能找回。而這,正是約里克學會沉默的。
當福光島的教會找到約里克時,他已經(jīng)十二歲了。在這漫長的時間里,他早已習慣了被人們回避。村里的孩子們對他避之不及,從不與他一起玩耍;商販們見到他遞過來的硬幣,也會像見到瘟疫一樣,迅速將手縮回去;甚至連那些流浪狗,在看到他時,都會對他低吼幾聲,然后落荒而逃。
“我們聽說你能看見逝者。”身穿白袍的僧侶輕聲說道。他的聲音平靜而溫和,但約里克卻能感覺到他的目光如炬,正緊緊地盯著自己。與其他人不同的是,這位僧侶的眼神中并沒有恐懼或厭惡,而是透露出一種審視的好奇。
約里克只是微微點了點頭,他的手指緊緊地絞著衣角,顯得有些緊張。他不知道該如何回應這位僧侶的話,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能看見逝者。
“這種天賦在福光島會受到珍視?!鄙畟H面帶微笑,眼神溫和地看著他,緩緩地向他伸出手,仿佛那是一只能夠引領(lǐng)他走向光明的手,“跟我們走吧,孩子。在那里,你不會再被當作異類,而是會被視為擁有特殊才能的人?!?
約里克猶豫了一下,他的目光落在僧侶的手上,那只手看起來很溫暖,仿佛能夠給他帶來一絲安慰。然而,他的內(nèi)心卻充滿了矛盾和不安。
離家的那天,陽光透過窗戶灑在房間里,形成一片片斑駁的光影。父母站在門口,他們的表情復雜得難以喻――有解脫,也有愧疚,更多的是一種深沉的悲傷,仿佛他們送走的不是一個兒子,而是一個永遠無法安息的亡魂。
母親的眼眶濕潤了,她輕輕地撫摸著約里克的頭發(fā),最后一次擁抱他,低聲說:“好好使用你的天賦,孩子。也許這就是光之守護者賦予你這份禮物的原因?!?
約里克靜靜地聽著母親的話,沒有說話。他知道,母親并不了解他的天賦究竟意味著什么,那并不是一份禮物,而是一種詛咒――一種只有他才能承受的詛咒。
福光島與故鄉(xiāng)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在這座神秘的島嶼上,僧侶們熱衷于研究生死之間的界限,深入探索靈魂的本質(zhì)。在這里,約里克的特殊能力不再被視為令人恐懼的存在,反而被當作一種寶貴的研究工具。
“問問他,穿越生死帷幕的感覺如何?”一位年長的僧侶指著剛剛逝去的老學者的靈魂,眼中閃爍著好奇的光芒。約里克點點頭,將問題轉(zhuǎn)達給老學者的靈魂。他靜靜地聆聽著老學者的回答,然后再將其復述給僧侶們。
僧侶們?nèi)琊囁瓶实赜涗浿恳粋€字,仿佛這些答案能夠揭開宇宙的奧秘。然而,約里克很快就發(fā)現(xiàn),僧侶們對亡魂的興趣僅僅局限于學術(shù)研究。他們熱衷于收集數(shù)據(jù)、撰寫論文,卻從不真正傾聽那些靈魂未了的心愿。
有一個商人的靈魂,他在臨死前還念念不忘要向妻子道別;還有一個海盜的靈魂,他憂心忡忡地擔心著自己埋藏寶藏的地方是否會被人發(fā)現(xiàn);更有一個小女孩的靈魂,她只是渴望有人能陪她說說話。然而,這些靈魂的渴望和需求,都被僧侶們忽視了。
約里克開始在私底下默默地幫助這些亡魂。他傾聽他們的故事,傳達他們的遺,完成他們未竟的心愿,陪伴那些孤獨的游魂。然而,這一切并沒有逃過教會高層的眼睛。
“約里克,你過于投入了。”主教嚴厲地責備他,“這些靈魂本應安息,而不是被你鼓勵停留在生者的世界?!?
約里克抬起頭,目光堅定地與主教對視,反駁道:“但他們需要幫助,主教大人。有些靈魂被困住了,無法繼續(xù)前行?!?
主教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悅,他的聲音變得更加嚴肅:“生死有它的秩序,不應被輕易擾亂。你的天賦應該服務(wù)于教會的研究,而不是這種……毫無意義的慈善工作?!?
約里克感到一陣心寒,他無法理解為什么教會會對這些靈魂的痛苦視而不見。他爭辯道:“可是,主教大人,難道我們不應該關(guān)心那些受苦的靈魂嗎?他們也是上帝的子民啊!”
主教的臉色愈發(fā)陰沉,他顯然對約里克的固執(zhí)感到不滿。“約里克,你的職責是協(xié)助教會的研究,而不是去干涉生死的界限?!彼D了頓,接著說,“你的行為已經(jīng)引起了一些爭議,我希望你能停止這種不恰當?shù)呐e動?!?
約里克沉默了,他知道自己與教會高層的觀念存在著巨大的分歧。然而,他無法割舍對那些亡魂的關(guān)懷,他們的痛苦和迷茫讓他心痛不已。
又一次,約里克成為了異類――只不過這次,是因為他太過關(guān)心那些別人視為研究對象的存在。
變故發(fā)生的那一天,陽光透過地下室的窗戶,灑在約里克身上。他正坐在教會地下的檔案室里,埋頭整理著那些古老的卷宗和典籍。
突然,一股寒意襲來,仿佛整個房間都被一股冰冷的氣息所籠罩。約里克不禁打了個寒顫,手中的羽毛筆也隨之掉落,在地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