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此處,陸昭若忽再次俯身叩拜,聲音陡然轉(zhuǎn)為驚疑與篤定:“陛下!就在臣婦剛被引至聽竹軒院門,尚未踏入之際,曾瞥見一女子身影自廂房內(nèi)匆匆而出,沿廊疾步離去……那背影側(cè)影,臣婦絕不會錯認(rèn)……”
“似是‘映香閣’東家,林映漁!”
若不是阿寶說她是林映漁,她只會當(dāng)是一個灑掃的尋常婢女。
更不會知曉,那日一口氣要訂三十八套的嬤嬤,辭優(yōu)越,要求離經(jīng)叛道,竟然是林映漁指使的。
如今想想,那做衣的要求,以及事后舍不得付定金的行為,確實(shí)很像林映漁的做事風(fēng)格。
她刻意一頓,留下片刻死寂,方繼續(xù)道:“不敢隱瞞陛下,此女林映漁,便是在吉州時,臣婦故夫沈容之在海外的外室!當(dāng)年臣婦狀告沈容之,亦將此女一同告上公堂,她因此被判刑獄。臣婦實(shí)不知……她為何會現(xiàn)身于大長公主府內(nèi)院深處?”
屬珩聞,緩緩靠回椅背。
他曾遣人詳查吉州舊案,于沈容之、陸昭若乃至沈家滿門皆了然于胸,方有后來冊封淑人之舉。
這林映漁的底細(xì),他早遣人查得清清楚楚——龜嶼島漁寮澳甜水井林氏之女,家中有雙親一兄,于海上偶救沈容之,后竟與之私通,生下一女,復(fù)懷一子。
此女按理應(yīng)在吉州服刑,如今卻莫名脫罪,悄無聲息潛入屬京,更搖身一變,成了名動京華的“映香閣”東主。
就連他后宮之中,亦有嬪妃暗中采買其香粉妝品。
屬珩眼底寒意漸凝。
一個刑余之人,竟能在他眼皮底下經(jīng)營起這般局面,如今更現(xiàn)身于皇姑母府邸內(nèi)院……
兩事相連,絕非巧合。
陸昭若悄然抬眼,見屬珩凝神靜聽,便繼續(xù)道:“臣婦被引入那間廂房后,還……”
屬珩:“你直說無妨?!?
陸昭若:“還嗅到室內(nèi)異香殊異,非蘭非麝,聞之……胸肺隱痛,心慌難耐,幾欲作嘔?!?
她略作停頓,似在極力回憶分辨,隨后用一種帶著驚疑與不確定的口吻推測:“臣婦自幼隨家父行船海上,于香料之物略知一二,卻從未聞過此等氣味。此香……倒不似中土所產(chǎn),其性詭譎,竟似……似是以某些海外傳來的奇異物事所煉制。”
她深吸一口氣:“不瞞陛下,臣婦少時曾隨父航至遠(yuǎn)島,見過一種色蒼白如骨、觸手冰寒刺骨的奇異礦石,其煙有毒,傷人肺腑。今日房中異香,竟與記憶中那礦石焚燒之味……有七八分相似?!?
“而后回到府邸,臣婦便覺氣短胸悶,咳聲漸起,至今未愈?!?
及此處,她眼中懼色更深:“更令人心驚的是,臣婦忽聞窗外釘錘之聲,竟有人將窗戶從外釘死!唯留一孔,似有目光窺探。臣婦那時才恍然驚覺……所謂‘小住’,實(shí)為軟禁!”
她聲音哽咽:“直至夜深,臣婦胸痛欲裂之際,忽聞窗外喧嘩……竟是蕭將軍聞訊趕來……”
她將蕭夜瞑如何闖入、如何被大長公主下令施以“十步一棍”酷刑、直至血濺階前的過程細(xì)細(xì)道出,字字泣血。
最后,她提及趙公公攜圣旨及時趕到,方救下他們性命。
說完,她已是面色慘白,淚如雨下,俯身叩首:“陛下!一切皆因臣婦而起……是臣婦,連累了蕭將軍至此生死未卜之境……臣婦萬死難辭其咎!”
屬珩靜默片刻,目光掠過她單薄的身影,終是緩聲開口:“陸淑人,且平身吧。此事原委,朕已聽明白了?!?
陸昭若依謝恩,重新端坐于錦墩之上,只是臉色愈發(fā)蒼白。
屬珩并未急于追問蕭夜瞑或毒香之事,而是話鋒一轉(zhuǎn):“你方才說,那貓兒它后來被送出了大長公主府……那貓兒,現(xiàn)今如何了?”
此一出,正中陸昭若痛處。
她哽咽難,強(qiáng)忍淚水,“阿寶終因傷勢過重,當(dāng)夜便……便去了……”
罷,她再次深深垂下頭,單薄的身軀在寬大的淑人大服下顫抖,無聲的哭泣比任何嚎啕都更令人心碎。
屬珩靜默地看著她。
帝王之心,慣見風(fēng)浪,本不易為悲情所動。
但此刻殿下那幾乎被悲傷融化的身影,讓他眼底最后一絲審慎的猶疑,也化為了憐憫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