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有三候:一候豺乃祭獸,二候草木黃落,三候蟄蟲咸俯,草木凋零,動物開始為過冬做好食物儲備。
人也是一樣,但人和人,卻又不一樣。
江陰府,天色黑得早,路上行人腳步匆匆,手中拎著今夜的吃食,也不知在哪個鋪子買的,包扎好的油紙袋擋不住香氣溢出。
經(jīng)過一個墻根下,卻見不知哪里來的乞丐蜷縮著,破爛的衣衫僅能蔽體,一雙眼睛緊緊地盯著行人,眼中滿是渴望。
行人加快了腳步,走過之后卻又放慢了速度,最后從紙袋中取出一個包子來,走回去扔在了乞丐懷里,一句話也沒說便又走遠(yuǎn)了。
乞丐嗚咽了幾句“謝謝”,捧著包子狼吞虎咽地咽下喉嚨,直噎得不住錘自己胸口,生怕有人來搶一樣。
一個包子吞完,他終于放了心,走到墻角用竹筐木板臨時搭了個窩將自己蓋了起來,繼而靠在角落闔上雙眼。
圍墻的另一頭傳來咿呀曲聲,是南京有名的昆曲戲班興化班,此刻唱的也是他們最拿手的《鳴鳳記》,乞丐這幾日連日聽著,都能跟著哼上幾句。
能請得起興化班的自然不會是等閑人,這宅院正是周延儒的府邸,不過往日宴請貴客,府中總是燈火通明,今日卻是幽暗,一切似有似無,好像蒙著一層面紗,朦朧地很。
興化班只以為是周延儒的喜好,想著朝堂退下來的閣老果真也是善變,昨日喜歡什么,今日喜歡的又不一樣了,也不知明日會不會又有什么花樣。
周延儒做這番布置自然不是因為喜好,而是今日的賓客不能被人瞧見。
此人正是淮安漕運參議楊維,他本該在淮安帶著才是,卻在這大晚上的出現(xiàn)在了周延儒府中,若被有心人瞧見,指不定又是一場風(fēng)波。
二人隱在亭子中,這亭子正對戲臺,中間隔著一個池子,夜風(fēng)將曲聲從那頭吹來,能聽個七七八八,也不怕戲子瞧見了楊維桓的面容。
“周閣老離京多時,江南風(fēng)物看來都已是習(xí)慣。”楊維桓賞著對面戲曲,一邊笑著說道。
“再習(xí)慣,也不及京師好啊!”周延儒擺弄手中折扇,嘆道:“這兩年發(fā)生了太多事,連吳昌時都死了,朝中可真沒了人?!?
“這次京債案,徽州那兒定會空出幾個位子來,閣老可有人選?若有,也早運作起來,免得被人捷足先登!”楊維桓道。
周延儒將扇子放在一邊,瞇著眼睛哼道:“是說吳`那廝?他也不在京師,京師卻還有不少人是他故舊,他這幾步棋當(dāng)真擺得好!”
楊維桓張了張口,想說那些人也不一定就是吳`棋子,他那人最是剛直,此前因病未上任山西巡撫,直到現(xiàn)在還在家中,可朝中卻不斷有人提起他的名字。
長此以往,陛下也該想起這個人來,吳`若能起復(fù),還有自己什么事?
所以如今要緊的,是讓朝中有自己的人,讓陛下想起自己才干,這才有起復(fù)的機會。
“唐良懿要保一保,我會去信張捷,讓他看著辦,”周延儒想了片刻,嘆道:“可惜介子才是貢生,可他卻有真才實學(xué),不能走吏部,得安排人當(dāng)面舉薦給陛下!”
黃毓祺,字介子,當(dāng)年和周延儒同過窗,不過沒有中進士,眼下也在江陰住著。
楊維桓聽到這個名字,笑著道:“他不是同你意見相左?你倒還想舉薦他?”
黃毓祺同周延儒雖是同窗,但關(guān)系也并非要好,二人更是在一次談?wù)摮r發(fā)生爭執(zhí),黃毓祺一怒之下摔了東西奪門而走,之后便再也沒來過。
“無妨,同窗之誼,他總要看一看的,何況,如今不是沒有合適的人選嗎?”
“還有馬世英,”楊維桓重新看向臺上,“他在南京可為你做了不少事,你漏了他,不怕他反咬你一口?”
周延儒點頭,“對,他是一條聽話的狗,要留著!”
楊維桓聽到這話,心中有些別扭,“聽話的狗”?所以在周延儒眼中,能利用的人都不過是他的狗?
那自己呢?
周延儒并未注意楊維桓的神情,一曲《鳴鳳記》聽完,嚴(yán)嵩的故事也到了頭,周延儒不知為何,突然覺得有些晦氣,招來府中仆從,讓興化班唱個喜氣些的來聽,興化班班主了然,樂曲聲響,周延儒聽出是《牡丹亭》。
熱氣騰騰的螃蟹也在這個時候端了上來,配合著溫過的邵興黃酒,楊維桓暫且將這份不適埋了下去,笑著拿起蟹八件開始品蟹。
興化班后面又唱了幾出,子時過,楊維桓穿上斗篷遮了面容,出府便上了漕船,明日一早他定會準(zhǔn)時出現(xiàn)在官衙中,就仿佛他從未離開過淮安一般。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