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妙臉上始終掛著的職業(yè)性笑容,此刻仿佛一張精心維持的假面,幾乎要在這令人不安的寂靜和外來者無聲的壓力下崩裂。
“谷局,天氣寒涼,不如先到齋堂暫歇?茶點已備下。”聲音里的刻意鎮(zhèn)定,像是一層薄脆的冰殼。
“不必麻煩。煩請監(jiān)院先召集全體僧眾到前院,”谷莊打斷了他,語氣不容置疑,“事情早點說清楚,工作早點鋪開,省得大家各自揣度,徒增煩惱?!?
東妙喉嚨里似乎滾動了一下,最終恭敬垂首:“是?!?
他隨即轉向一位一直無聲跟在隊伍最后、面色緊繃的精瘦中年知客僧,嗓音微微發(fā)顫:“心明,去,敲鐘,召集所有人……一刻鐘之內,必須都到。”
被稱為心明的知客僧面無表情地應了一聲,轉身疾步離去。
片刻后,一聲接一聲沉重的、仿佛缺乏氣力敲擊的銅鐘聲,遲疑地在整個寺院的空寂中蕩開,顯得格外空洞。
這往日召喚信眾、莊嚴法器的鳴響,此刻更像是在為一個異常處境拉開帷幕。
沉悶而遲緩的鐘聲,一聲聲鉆入耳朵,重重敲在心上。
工作組的成員們站在空曠的院落中央,沉默地等待著。
谷莊負手而立,目光直視前方大殿巍峨?yún)s空蕩的大門。
鄂建設悄悄揉了揉眉心。
林方政則微側著頭,視線如同掃描儀,細致地掠過每一扇緊閉的禪房窗格、每一條可能藏匿著窺視目光的回廊角落。
施工隊的工人們垂手肅立在一旁,偶爾有細微的咳嗽聲被刻意壓抑下去。
漸漸地,人影開始從各個角落謹慎地冒出來。
先是回廊、僧寮、偏殿,稀稀落落,如同受驚的鼴鼠被驅趕出洞。
他們的腳步帶著遲疑,甚至蹣跚,在巨大的空寂里,反而襯得步履聲格外清晰。
人數(shù)粗粗看去,起碼有二三百人之多。
其中前面大多是臉上溝壑縱橫、須眉皆白的老僧,或是形容枯槁、仿佛風一吹就倒的病弱僧人。
他們大多穿著打了補丁的舊海青,袖口和領邊被磨得發(fā)亮發(fā)白。
眼神渾濁,帶著常年山居的古拙和此刻明顯的局促不安,遠遠地聚集在殿前臺階下,互相依偎著,不敢發(fā)出一點多余的聲音。
年輕力壯的僧人大多站在人群最后面。
他們或面無表情、眼簾低垂,或眼神戒備地在工作組身上來回逡巡,如同林中警惕的幼鹿。
東妙站在前排,臉色晦暗不明,偶爾回頭低聲呵斥一句,維持著僧人隊伍那勉強拼湊起來的隊形。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陳年香燭和灰塵交織的陳舊氣味,更因這異常的聚集和無處不在的壓抑氛圍而變得渾濁不堪。
風突然變得有點猛,帶著刺骨的濕寒,刮過空蕩的前庭,卷起角落的幾片落葉。
打在青石板上發(fā)出“嘩啦”的噪音,在這令人窒息的安靜中突兀得如同一記耳光。
“開始吧?!惫惹f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地穿透了風聲和令人不安的靜謐,帶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他向前穩(wěn)穩(wěn)踏出一步。
林方政默契地遞上一個老舊的黑色擴音喇叭。
谷莊按下開關,一陣尖銳的電流嘯叫聲瞬間劃破凝滯的空氣,不少老僧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
他皺了皺眉,用手指在喇叭上用力磕了幾下,那刺耳的噪音才不情不愿地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