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掛斷,只剩下一串單調急促的忙音,在死寂的禪房里嗡嗡作響,像一群不祥的飛蟲。
東妙像被抽掉了骨頭,頹然跌坐回冰冷的蒲團上,手機滑落在袈裟褶皺里。
他大口喘著氣,胸口劇烈起伏。
直到天完全黑了。
在搖曳燭光下,他才撐著膝蓋,艱難地站起來,腳步虛浮地走向禪房角落一個不起眼、落滿灰塵的矮柜。
柜門拉開,一股濃重的樟腦和舊木混合的氣味撲面而來。
里面堆著些陳年的經(jīng)卷和雜物。
他撥開幾卷褪色的經(jīng)幡,一個笨重的暗紅色木箱露了出來。
箱子四角包著磨損的黃銅,正面用金漆寫著“功德無量”四個大字,只是漆色早已斑駁剝落,露出底下陳舊的木紋。
這曾是清涼寺最鼎盛時期,香客們虔誠投遞善款的器物,如今卻成了藏匿最骯臟交易的容器。
東妙看著這箱子,眼中掠過一絲復雜難的悲涼,像是被歲月本身狠狠嘲諷了一把。
他伸手,用力掀開沉重的箱蓋,里面空空蕩蕩,只殘留著幾絲陳年的香灰氣味。
他轉身,從床榻下拖出一個沉甸甸的黑色旅行袋。
拉鏈拉開,一捆捆嶄新的、散發(fā)著濃郁油墨氣息的百元大鈔,整齊地碼放著,像一塊塊冰冷的磚。
那刺眼的紅,在燭光之下,紅得驚心動魄,紅得令人窒息。
東妙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眼底只剩下麻木的決絕。
他俯下身,一捆,又一捆,近乎粗暴地將那些沉甸甸的“磚塊”塞進褪色的“功德箱”里。
紙幣的邊緣刮擦著粗糙的木箱內壁,發(fā)出沙沙的聲響,如同毒蛇在暗處游走。
很快,箱子被塞得滿滿當當,幾乎要溢出來。
他用力壓下箱蓋,合上搭扣,落鎖。
冰冷的黃銅鎖扣“咔噠”一聲輕響,像一聲微弱的嘆息,也像蓋棺定論。
他脫下汗?jié)竦聂卖?,換上一身灰撲撲毫不起眼的便服,戴上頂壓得很低的鴨舌帽。
抱起那沉得墜手的“功德箱”,入手冰涼,那重量不僅壓在他的臂彎,更沉沉地壓在他的靈魂上。
他推開門,一股濕冷的風猛地灌入,讓東妙打了一個冷戰(zhàn)。
外面開始了下雨。
一輛早已等在寺院后門僻靜處、車身沾滿泥濘的黑色老舊面包車,亮著兩盞昏黃渾濁的尾燈,在昏暗的雨夜里如同垂死野獸的眼睛。
駕駛座上的開車的僧人明厲,仿佛是個沉默的啞巴,臉上刻著刀削斧劈般的皺紋,對東妙和他懷里的箱子視若無睹。
東妙拉開車門,將箱子小心地塞進后座,自己也濕漉漉地鉆了進去,重重帶上車門。
車身猛地一沉。
司機立刻發(fā)動引擎,老舊發(fā)動機發(fā)出嘶啞的咆哮,車輪碾過泥濘的地面,悄無聲息地滑入茫茫雨幕。
車廂里彌漫著潮濕發(fā)霉的氣味。
東妙蜷在后座,緊緊抱著那個冰冷的木箱,身體隨著車身的顛簸而晃動。
雨水密集地敲打著車頂和車窗,發(fā)出單調而巨大的噪音。
車窗外,城市的光怪陸離在雨水的沖刷下扭曲變形,霓虹燈的光暈化開,流淌在濕漉漉的玻璃上,像一幅幅光怪陸離、寓意不詳?shù)某橄螽嫛?
他感到一陣陣虛脫般的寒冷,忍不住將懷里的箱子抱得更緊了些,仿佛那冰冷的木頭能給他一點可憐的依靠。
車輪碾過積水,水花飛濺的聲音格外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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