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是熟人,便故作湊趣地恭維了幾句。
“沙經(jīng)理,天天吃吃喝喝就有工資拿,真羨慕你啊?!?
“哈哈,哪里哪里,小意思。不過兄弟,你還真誤會了,別看我這是公款消費,其實我這談的還真不是公事,而是私事……”
沙經(jīng)理哈哈大笑,對自己損公肥私的行為毫無避諱人的意思。
羅廣亮這次是真的有點羨慕了。
像這樣沾公司的光都正大光明,除了皮爾卡頓公司,恐怕還真沒第二個地方了。
也是,誰讓一套皮爾卡頓西裝就賣上千塊,人家還開著京城最牛的中餐廳和西餐廳呢?
這點損耗算什么?
想必這種事兒,就是總經(jīng)理親眼看見了,也懶得過問。
他還記得上次寧衛(wèi)民請客的那回呢。
不惜用最昂貴的xo請了他,大概他們這樣的人就該過這樣的生活吧?
什么也甭怪,要怪就怪自己讀不好書,不懂外語,只能賣力氣。
然而沙經(jīng)理的后面的話可就讓羅廣亮詫異了。
“兄弟,你也甭羨慕了。什么叫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你就是。今兒咱們既然碰上了,這就叫該著,還省得我再去找你了。好事也有你一份……”
“好事?什么好事?”
“你聽我說啊,這不,今兒我在這兒招待的客人,是幾個外貿(mào)口兒朋友。他們單位啊,和波蘭以貨易貨,剛弄來了一批汽車,答應以完稅后的成本價勻我二十四輛。意大利的菲亞特,馬力不大,小是小了點,可車里照樣能坐四個人。價錢很劃算的,九千八一輛!就問你貴不貴……”
“汽車?”羅廣亮這下更驚訝了,立刻瞪大了眼珠子。
“沙經(jīng)理,你手里有汽車?還這么便宜!”
“是??!怎么樣,是好事吧?兄弟,想要嗎?你來一輛?”
沙經(jīng)理一邊說,一邊拿出張照片給羅廣亮看。
羅廣亮接了過來,照片上面的汽車確實不大,看著像玩具。
可問題是這個年代汽車就是高人一等的身份。
不但坐車的人是這么想,老百姓的心目中,這個概念更是根深蒂固。
實際上長期以來,羅廣亮其實最羨慕寧衛(wèi)民的,就是他能弄到汽車來開。
而且關鍵是這玩意太便宜了!
九千八就能買輛汽車簡直像童話故事。
要知道,一輛摩托車還兩三千呢。
市面上的面包車,最便宜的也得小三萬啊。
“我?這……個人也能買?不用物資局審批?不用掛靠單位嗎?”
“不用,批什么批?這批貨賣公家可賣不出去。公家人開這種車,丟人,只能倒手給私人。我還告訴你,人家外貿(mào)公司啊,早已經(jīng)賣了不少了。你不妨留意一下,只要大街上見到這種車,那都是私人的。所以這件事你完全不用擔心,大不了我給你去辦妥。怎么樣?交通大隊和車管所我都有朋友,上車牌子的事兒包我老沙身上……”
不得不說,羅廣亮是真動心了。
別忘了,寧衛(wèi)民上次回來也曾建議過他和小陶,希望他們能去學汽車駕駛。
可他們商量了一陣,最終還是沒去,為什么?
就是因為汽車太難找,感覺學會了沒用,又沒有車開,真上了癮不好辦。
現(xiàn)在就不一樣了,在辦事方面,這沙經(jīng)理挺靠得住。
這家伙可不是那種有的沒的都敢應的口兒販子,從來不許諾做不大的事兒。
現(xiàn)在人家?guī)缀跏前哑嚱o他送到面前了,而且什么手續(xù)都不用愁,那他們倆要再學汽車駕駛就能夠?qū)W以致用。
想象著不就的將來,自己開上了自家的汽車,帶著爹媽哥嫂行駛在長安街上兜風,羅廣亮不覺眼里冒光。
管它什么車呢?只要有四個輪子,是汽車就行。
可話又說回來了,問題是這樣的好事……憑什么落自己頭上?
別人也就算了,沙經(jīng)理的人情可不好欠,因為他的心思羅廣亮知道。
那是成天惦記再跟著寧衛(wèi)民炒一波郵票,發(fā)一波橫財,跟自己親近,就是為了打聽寧衛(wèi)民的消息。
對羅廣亮來說,一旦接受了這樣的實惠,過去他能夠守口如瓶,不該說的一句不說。
今后可就未必了,他怕自己對不起朋友。
結果就因為他一時沉默,沒有積極響應,那沙經(jīng)理還誤會了。
以為他犯傻氣,并不太想要買他的汽車,于是極力勸說。
“哎喲我說兄弟啊,這么好的事兒,你還猶豫什么啊?你是信不過我怎么地?干脆這么辦吧,你要還不放心呢,咱們干脆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等我把你的車給你上好牌子,你再給錢這總行了吧?”
“還不行?你嫌貴?不貴啦。咱們不比別人,朋友嘛。就沖寧總面子,我要掙你一分錢,我是小狗子。我可真是好心好意,就你那輛自行車又那么好嘛?冬天冷,夏天熱,上個坡就能一身汗,哪兒有汽車好?。俊?
“不爭面子爭口氣,咱們辛苦這么多年,賺錢都干嘛使啊?總不能讓人瞧不上吧?哎哎,你看我這打火機。金的,牛吧?可在汽車面前狗屁不是。媽的,人家真牛的是什么人???那就得坐汽車?!?
“你不妨想象一下,大風天,大雨天,你沒處躲沒出藏的時候,想坐出租車還得飯店門口排隊等候的時候。別人坐上一輛汽車從你身邊一溜兒而過,留下一大片塵土或者泥水覆蓋在你身上。那是什么滋味?”
“嘿,干脆我這么說吧。你要是開上了汽車,喇蜜都不一樣了。我們院兒有一供電局的司機,開著他們領導的車三天兩頭大街上撿妞。他就沒有過走空的時候,往往連地都不用挑,兜兜風,開車找個黑地兒就把事兒給辦了。用他的話說,現(xiàn)在的女孩,有一個算一個,見著汽車都暈,你要開上汽車上路,自己不說,都認為你家里不一般?!?
“哎哎,不說別人,咱就說馬克西姆餐廳那臨時唱歌的丫頭怎么樣?別看身邊招了一堆小伙兒天天圍著,這個搞美術的,那個搞音樂的,結果她哪個都看不上,好像眼界多高,心高氣傲似的。那不也見著汽車也暈頭嗎?”
“你是不知道哎,一個快四十的南方人,滿臉皺紋,長得跟山藥蛋似的。估計那孫子的孩子比那丫頭小不了幾歲,就因為開了一輛伏爾加的破車,說要給她出磁帶,那傻丫頭就信了。那男的來了也沒幾次,那傻丫頭二話不說就辭了職,跟著那男的去花城了。要不是有輛汽車,那老小子能那么容易得手……”
沙經(jīng)理帶著醉態(tài)吐出了一堆心里話。
不過因為走神,他的這些話很大一部分,羅廣亮都沒往心里去。
但是,最后的那幾句可是一下子揪住了羅廣亮的心,甚至讓他瞬間破防。
“什么?你說什么?哪個丫頭,你說誰?張蜜?是那個在馬克西姆唱歌的張蜜嗎?她……她辭了,去……花城了……你沒騙我?”
接連不斷的追問,流露出手足無措的慌亂和情緒激動的急切。
沙經(jīng)理認識的羅廣亮一直都是少寡語的樣子,還從沒見過他這么沉不住氣。
一時也有點發(fā)愣,話語支吾。
“好像……好像是吧?應該……是叫這個名兒,張蜜,對,就是張蜜。她招來了有半個排的男的,輪流送她回家。你不是也送過她嗎!我說的絕對是真的,就頭兩天的事兒,大家都傳遍了啊。讓我想想是哪天的事……”
“孫子他媽想送她!操!”
羅廣亮沉默了片刻,就在沙經(jīng)理思考的時候,很突兀地罵了一句,然后沖動的抄起了桌上那還剩半瓶的,咕咚咚的灌了一氣兒。
這樣的失態(tài),更是讓沙經(jīng)理瞠目結舌,但畢竟是老江湖,他也一下明白了過來。
帶著恍然的神色,小心翼翼地探尋。
“小羅,你……你不會……跟那丫頭……”
羅廣亮沒說話,他擺擺手,只覺得嘴里和胃里都不舒服。
看著羅廣亮黯然神傷的狀態(tài),沙經(jīng)理這下真的明白了,他自己也點了一支煙。
沒了戲謔神色,想了片刻后,他竟然語重心長地說,“兄弟啊,我是過來人。誰沒有年輕的時候???所以有幾句話,我說說,你聽聽,是不是這么個理兒。別的不說,你先看看這個餐廳里,哪個女人是值得愛的?就那個,大長腿看見沒有?漂亮不漂亮?那是皮爾卡頓公司最早的一個模特,原本是商店售貨員,和一個男售貨員談戀愛。后來成了模特,又換了個挺帥的燈光師當男朋友。然而當她在馬克西姆聚會的時候,她的男朋友只能推著自行車在門口等候,于是又找了一個有錢的官倒當男朋友?,F(xiàn)在被那個官倒給甩了,又找了個港客,已經(jīng)成了職業(yè)情人呢。港客不在京城她就自己出來鬼混,你要想睡她,容易得很。請她喝幾杯,五百塊她就陪你一宿。只是別談感情。所以不是說愛情不該相信,重要的是得選對人,這個燈紅酒綠環(huán)境里,非要找愛情,那是你來錯地方了。你要找樂子,那才對路……”
也不知道是因為受不了精神的打擊,還是受不了洋酒的味道,反正聽了沙經(jīng)理這番忠告,羅廣亮此時此刻只覺得每個毛孔都在惡心。(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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