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不說還好，越是這么說，曲笑媽聽著越可氣，還真抬上杠了。

“啊！好啊，咱閨女給你買這么貴的洋酒。你一邊喝著，就盼著她出去吃冷飯就咸菜啊。這就你這當爸爸的主意？你倒是無所謂，合著閨女不是你身上掉下來的肉……”

說著說著，曲笑媽媽的眼睛居然還濕了，弄得曲笑爸爸無比尷尬。

幸好還有曲笑從中相勸，才沒讓這頓年夜飯出現(xiàn)不該有的悲切。

“媽，您這是干嘛呀。我知道您不放心我，可我已經(jīng)大了呀，能夠照顧自己了。何況還有紡織部的領(lǐng)導跟著我們一起去呢。絕不會有任何閃失的。您放心，我是不會為了演出節(jié)食的。您看我，比隊里其他人都強，怎么吃都不胖。我們隊里其他人可羨慕我這體質(zhì)了……”

“就是，你媽天生多愁善感。出國明明是好事嘛。擱誰家不是樂??？她非哭不可，要不你跟領(lǐng)導請示一下，讓那紡織部領(lǐng)導留下來過節(jié)，換你媽陪同得了……”

就這樣，父女倆一唱一和，總算又把曲笑媽媽給逗笑了。

跟著曲笑爸爸則趁勢舉起了酒杯。

“今年除夕不同以往啊，咱閨女出息了。我本來以為咱女兒性子弱，又沒有什么念書的天賦。頂多了也就是舒舒服服，平淡一生的命?！?

“沒想到哎，這孩子還挺有福氣。居然自己另辟蹊徑，闖出了這條光彩奪目的路來。搖身一變，她還成了受紡織部領(lǐng)導器重，讓皮爾?卡頓公司最看好的時裝模特了。”

“嘿，如今一場演出就是一百塊，還是外匯券，這收入比部長都厲害啊。而且還真的出國去演出了。誰知道這事不羨慕啊？”

“不愧是我的好女兒。你給爸爸媽媽長臉面了，我們?yōu)槟阕院?。爸爸預(yù)祝你在東京演出成功，圓滿完成任務(wù)，早日歸家。來吧，咱們?nèi)乙黄鹋鲆幌隆?

然而等喝了這杯后，曲笑媽媽卻得著話柄了，不依不饒地說。

“還副處呢，剛才你的話真沒水平。什么叫福氣??？咱女兒那是憑著自己的努力和一絲不茍的艱苦訓練?！?

“你沒聽那姓寧的小伙子說嘛，訓練很苦的，女兒走得腳都磨破了，不知穿壞了多少鞋呢。”“再說了，這不是當初，你不問青紅皂白非把女兒趕出家門的時候了？你現(xiàn)在又說以女兒為榮了……”

曲笑爸爸登時大窘，趕緊擺手喊停。

“哎喲，孩子媽，你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非要破壞我們父女感情是不是。當初，那我不是不清楚時裝模特到底怎么回事嘛。我也是怕女兒學壞嘛?！?

“現(xiàn)在我明白過來了，看來還真像那個姓寧的小伙子說的一樣，咱女兒很有可能成為國際模特，拿國際大獎啊。我當然就得全力支持了?！?

“過去有多反對，我就有多支持。你總得讓人進步吧？通過這件事，我的觀念和思想都已經(jīng)進步了……”

跟著，他就醒悟了該如何緩和自己的尷尬。

于是話鋒一轉(zhuǎn)，“哎，不過千錯萬錯，女兒有福這話我可沒說錯。要不是你和我都這么優(yōu)秀，咱們閨女能有這么出色的樣貌和身材嗎？我們一起生的她，這也算有點微薄的功勞吧……”

果然，這話讓家里的氣氛立刻和諧了，母女倆都被逗笑了。

只不過一提到了寧衛(wèi)民，難免做父母的，接下來又要旁敲側(cè)擊，想探聽一下女兒情感方面的問題。

結(jié)果為了這事，曲笑很快又尷尬了。

她才二十歲，心性還跟個孩子差不多。

在父母詢問下臊得那個臉紅啊。

只是倒低著腦袋搖頭，說讓父母別胡猜，自己就從沒想過這方面的事兒。

可偏偏爹媽在這種事兒上是最鍥而不舍的。

媽媽說，“閨女，搞對象可別瞞著家里，沒什么不好意思說的。你也大了，可以考慮這方面的問題了。你要真跟那姓寧的小伙子談上了，媽媽倒放心了。我看他對你挺好的，模樣也不錯，還挺能會道的，像是個有責任心，能照顧好你的人?？赡阋m著我們，我們倒要擔心你被人騙了……”

爸爸也說，“那姓寧的是不錯?？稍谖已劾铮湮业呐畠哼€差那么點。就憑咱這條件，什么人配不上??？哪怕嫁入真正的高干家庭，也不奇怪。所以要是他看不上你啊，那是他眼瞎了，沒福氣。他就擎等著后悔吧?？赡阋强床簧纤?，我倒是能理解。哎，閨女，你是不是心里有別人?。磕菦]關(guān)系啊，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好嘛，夫妻倆的盤問，弄得曲笑都不知道怎么辯駁好了，費了老半天的勁根本說不清。

最后直到她賭氣說要退席，不吃了。

才算是讓她的父母偃旗息鼓，把這個問題暫時擱置了。

總之，這個除夕，曲笑爸媽的興奮勁兒實在有點反常。

接下來，他們一直都在嘰嘰喳喳地嘀咕女兒即將出國的事。

就連彩電里播放的春晚節(jié)目，看在眼里，他們都味同嚼蠟。

最后索性也不看了，倆人直接進另一間屋里嘀咕去了。

但是，因為隔音太差，爸媽的談話，曲笑還是聽得很清楚。

“這事好是好，明天親戚們知道了，也得替咱們高興?？梢粋€大姑娘跑到外國去，還是資本主義國家，你說我能放心嗎？”

“嗨，兒行千里母擔憂，我理解你，可難道你還護著閨女到七老八十啊。要闖蕩就得趁早，老話兒說‘人挪活，樹挪死’。趁著年輕，去外面看看，學了本事，開了眼界，還能多掙錢，你說哪兒不好？就連我們局長還想出國呢，可惜想也沒用，他想去還出不去呢?！边@是爸爸的聲音。

“眼下她還小，干嘛非要跑那么老遠？國內(nèi)待著怎么就不好??？我還真有點后悔了。要我選，我倒愿意讓她還是過去老樣子，平平安安的待在我身邊。”

“那你這就叫自私了。你沒聽人家都說嘛，咱們女兒有這方面的天資。你不能為了自己踏實，耽誤了她的前程啊。你就不想讓女兒給你抱個國際大獎會來？何況這也是為國家做貢獻，你閨女一登臺，咱國家的服裝就全賣出去了。再說了，頂多不過就十天半拉月的事兒嘛，很快人就回來了?！?

這天晚上，曲笑躺在床上想了很久。

他對爸媽的用心，是又怕又愛。

怕的是，自己今后萬一要做不好怎么辦？她怕自己會讓父母失望的。

愛的是，她終于有個機會，能讓父母高興，能讓父母以她為榮了。

突然間，她又想到了寧衛(wèi)民，想到了父母反復盤問她和寧衛(wèi)民關(guān)系的話。

于是一陣發(fā)自心底的羞怯，讓她不再堅信自己只把寧衛(wèi)民當成大哥哥了。

很快，胡思亂想又讓她情不自禁用被子蒙住了頭。

小姑娘的心啊，實在太敏感，也太傻了。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