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孩兒,孩兒回來了!”
安守忠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著安祿山。
眼前的義父,與他記憶中那個(gè)叱咤風(fēng)云、雄霸一方的燕地梟雄判若兩人。
他胖得已經(jīng)脫了相,整個(gè)人就像一座肉山堆在那里,雙目幾近失明,臉上浮現(xiàn)出一種病態(tài)的灰敗之色。
安祿山伸出肥碩的手,顫顫巍巍地想要去摸安守忠的臉。
安守忠連忙握住他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那只手冰冷而浮腫,毫無力氣。
“好……好……回來就好……”
安祿山喘著粗氣,臉上擠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為父、為父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義父,您怎么會病成這個(gè)樣子?”
安守忠心如刀絞,他能感覺到,義父已經(jīng)時(shí)日無多。
安祿山搖了搖頭,渾濁的眼中流露出一絲解脫和疲憊。
“為父整天吃了睡、睡了吃,頓頓有肉,餐餐有酒,過著神仙一般的日子,怎能不胖???”
“不過呢,或許這是義父最好的下場,再繼續(xù)活下去或許就不體面了……”
目睹安祿山的病情,安守忠心中再無半點(diǎn)懷疑。
田承嗣所說的陰謀論,在眼前這殘酷的現(xiàn)實(shí)面前,顯得那么蒼白無力。
義父是真的病入膏肓,時(shí)日無多了。
皇帝讓他回來,確實(shí)是讓自己回來盡這最后的孝道。
門外的吉小慶靜靜地望著兩人的對話,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眼神深中卻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輕松。
他知道,安守忠的回歸,意味著皇帝徹底掌控了營州六萬兵馬,而安祿山這位曾經(jīng)攪動天下風(fēng)云的梟雄,也差不多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安祿山似乎感受到了院門外那道若有若無的視線,渾濁的眼珠艱難地轉(zhuǎn)向門口方向,肥碩的臉上擠出一絲復(fù)雜的笑容,對著安守忠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近一些。
“守忠,你附耳過來?!?
他的聲音依舊嘶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
安守忠不明所以,但還是聽話地湊了過去,將耳朵貼近安祿山的嘴邊。
一股淡淡的藥味和食物腐敗的氣息混合在一起,鉆入他的鼻腔,讓他心中一陣酸楚。
“義父,您說?!?
安祿山喘了幾口粗氣,用只有他們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道:“守忠,你是不是覺得,義父如果沒有患病,還能多活個(gè)十年八年?”
安守忠一愣:“不知義父此話怎講?”
“嘿嘿……”
安祿山低沉地笑了起來,笑聲中充滿了自嘲與悲涼。
“傻孩子,你莫要被眼前的景象騙了。義父犯下的是什么罪?是謀逆大罪!
按大唐律法,謀大逆者,父子兄弟,不限籍之同異,三歲以上皆斬,是要誅九族的!”
他的聲音雖然微弱,但每個(gè)字都像重錘一樣敲在安守忠的心頭。
安守忠渾身一震,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他當(dāng)然知道謀逆是何等重罪,只是這些年他刻意不去想,也不敢去想,甚至天真的以為只要自己的功勞足夠大,說不定陛下就會赦免義父。
“可是,可是陛下他答應(yīng)過孩兒……”安守忠回憶著當(dāng)初的約定。
“答應(yīng)你赦免義父?”
安祿山打斷了他的話,聲音陡然提高了幾分,卻因?yàn)闅庀⒉粷?jì)而顯得有些滑稽,“那不過是權(quán)宜之計(jì)!”
“當(dāng)今天子是何等人物,他能容忍一個(gè)造反稱帝的反賊在太安宮里安享晚年?
就算他慈悲心大發(fā),大唐的官員、大唐的百姓又怎么會心服口服?
陛下之所以留著我這條賤命,不過是為了讓你,為了你麾下那六萬虎狼之師,心甘情愿地為朝廷賣命,去啃渤海國那塊硬骨頭罷了!”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