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晨指著窗外:"看那棵老梅。若只修剪枯枝比劃儒家改良,不過多活十年。唯有…”說著他突然拔出發(fā)簪插入案幾縫隙,接著說道:”從根子處松動板結的土壤(指土地制度),新芽才能破土。"
孔柳盯著發(fā)簪尾端晃動的珍珠,突然發(fā)現(xiàn)上面刻著"有教無類"四字。
鄧晨輕聲說:”你編的啟蒙教材,不也教孩童'麥分四時'嗎?真正的圣人之道…”鄧晨轉動發(fā)簪,接著說:”該像這珍珠,既守得住核心(指仁政),又要能…”鄧晨突然彈飛珍珠,”打破僵化的外殼。"
珍珠滾到孔柳手邊,她下意識接住。
孔柳忽然落淚說:”可若承認這些...我祖父輩的堅持算什么?"
鄧晨遞過帕子:"知道我最敬佩孔子哪一點嗎?”他指向墻上地圖,接著說:”周游列國十四年,六十八歲還在修訂《春秋》。這才是…”他突然扯開帕子露出繡的"茍日新"三字,接著道:”真正的儒家精神。"
晨光微熹時,鄧晨站在廊下,任由寒露打濕衣襟。遠處傳來雞鳴聲,驚醒了沉思中的他。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玉佩――這是劉元在他三十歲生辰時親手系上的。
"思想的僵化..."他喃喃自語,突然想起在太學見過的一件青銅器。那尊周鼎內(nèi)壁刻著"茍日新,日日新"的銘文,卻被擺在庫房最角落,積了厚厚一層灰。
回憶畫面在鄧晨腦海閃現(xiàn):白發(fā)老儒在朝堂上高呼"祖宗之法不可變",而城外饑民正在啃食樹皮。
"鄧郎。"
身后傳來孔柳的聲音。她不知何時已站在廊柱旁,晨光給她的側臉鍍上一層柔和的輪廓。那雙向來明亮的眼睛此刻布滿血絲,顯然一夜未眠。
"我想通了。"她輕聲道,"你說的對,儒家需要..."
鄧晨突然抬手制止:"不,是我太急躁了。"他指向院中那株老梅,"看這棵樹。我總想著要修剪枯枝,卻忘了…”鄧晨伸手接住一片飄落的雪花,”新芽自有其生長之道。"
孔柳怔住。她沒料到這個向來鋒芒畢露的男人會先低頭。
"昨夜我重讀了《論語》。"鄧晨將雪花化成的雪水甩掉,”孔子說'述而不作',可他自己分明在'作'――刪《詩》《書》,定《禮》《樂》。"他轉身直視孔柳,"知道西漢怎么亡的嗎?"
孔柳搖頭。
"元帝時,有個叫貢禹的儒生上書,說應該恢復井田制。"鄧晨冷笑,"可當時全國七成土地已在豪強手中!這些滿口仁義的儒生…”鄧晨突然攥緊拳頭問道:”誰真正去田間看過饑民?"
鄧晨在現(xiàn)代讀史時,曾看過西漢末年的人口統(tǒng)計數(shù)據(jù)――短短二十年銳減四成。
孔柳的手指無意識地卷著衣帶:"所以你認為..."
"不是我認為,是歷史證明。"鄧晨回書房取出一卷竹簡,"這是常山郡的田冊。推行'限田令'后,流民返鄉(xiāng)者增加了三倍。"他忽然苦笑,"可朝中諸公還在爭論該用《周禮》還是《王制》..."
晨風吹動孔柳的鬢發(fā),露出她緊鎖的眉頭。鄧晨的話像把鈍刀,正在一點點剖開她堅守多年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