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有熱鬧看了!
端木緋也同樣看到了不遠(yuǎn)處正朝西廂那邊走去的信國公夫人,紅潤的唇角微微地翹了起來,烏黑純凈的眼眸如寒星般熠熠生輝。
方才在宮門口,她偶然聽到信國公府的丫鬟吩咐馬夫去城北的大德街,信國公府在城南,信國公夫人顯然不是為了回府,倒是皇覺寺就在大德街的盡頭。
想到賀太后還在皇覺寺里吃齋念佛,端木緋就猜到信國公夫人十有八九是要來皇覺寺。
果然如此!
端木緋小臉上的笑容愈發(fā)燦爛,帶著一抹狡黠。
暖暖的春風(fēng)習(xí)習(xí)拂來,讓上方的樹影微微搖曳著,陽光透過那濃密的樹冠在地上灑下一片斑駁的光影,那星星點點的金色光點隨風(fēng)晃動著。
皇帝直愣愣地看著漸行漸遠(yuǎn)的信國公夫人,手里的折扇又慢慢地扇了起來,狀似不經(jīng)意地問道:“涵星,你舅祖母今天去見你母妃了?”
涵星完全沒多想,嬌聲嬌氣地抱怨道:“父皇,您不知道,舅祖母這個人簡直莫名其妙,兒臣和緋表妹一到鐘粹宮,她上來就說緋表妹沒教養(yǎng),好像她自己很有規(guī)矩教養(yǎng)似是的,在母妃那里大叫大嚷的?!?
涵星撅了撅小嘴,她并不喜歡信國公夫人,覺得她裝模作樣得很。
皇帝瞇了瞇眼,精明的眸子里深邃如無底深淵,沉思著:賀家這是想干什么,在朝上鬧了這么大一出鬧劇,逼得他左右為難還不夠,還要跑去逼貴妃。
賀家這是想向朝臣、世人宣示,他們對他這個皇帝的影響力有多大?
想著,皇帝的眸色更陰沉了,心里對賀家不滿又添了一分。
皇帝抬手做了一個手勢,后方原本與主子保持著一定距離的錦衣衛(wèi)上前了幾步,走到皇帝身旁恭聲聽命。
“你跟過去看看信國公夫人來這里是做什么……”皇帝神色淡淡地吩咐道,其實心中已經(jīng)隱約猜到了什么。
“是,爺?!狈侥樀腻\衣衛(wèi)抱拳領(lǐng)命,就朝信國公夫人的方向追去。
皇帝沒有再停留,帶著兩個小姑娘繼續(xù)朝另一個方向走去,一直來到后寺那片五色碧桃林,一個胡須花白的僧人正坐在林邊的一張石桌旁,俯首盯著石桌上的棋盤。
那僧人看來五十來歲,面容清癯,氣質(zhì)平和,一襲簡單的青色僧衣罩體,在春風(fēng)中,那僧衣的袍角被吹得上下翻飛,頗有幾分仙風(fēng)道骨的味道。
桃林、僧人與棋盤組合在一起,看著仿如世外桃源,似乎人世間的喧囂在這一刻都遠(yuǎn)去了。
遠(yuǎn)空全神貫注地看著棋盤,左手捏著一串佛珠,不疾不徐地捻動著,顯然沒察覺皇帝一行人的到來。
皇帝也沒出聲,與端木緋、涵星走到了石桌旁,饒有興致地打量著那個棋局。
這是一個殘局,一眼望去,就可以發(fā)現(xiàn)棋盤上黑白棋子的形勢已經(jīng)很明確了,便是在場棋力最弱的涵星也能看出,黑子輸定了。
即便三人皆是沉默不語,不過他們的倒影投射在了棋盤上,遠(yuǎn)空從棋盤上抬起頭來,望向了三人,神色平靜。
他站起身來,對著皇帝行了個佛禮,不卑不亢地說道:“皇上駕臨,貧僧有失遠(yuǎn)迎?!?
皇帝的神情很是隨意,道:“出門一趟,你倒是又講究起些虛禮來,坐下說話吧。”皇帝也招呼端木緋和涵星坐下。
小齊子心知皇帝這一坐怕是要坐上一會兒功夫的,早就令人取來了一個紅泥小爐、炭火以及紫砂壺等茶具,燒起熱水來。
皇帝撩袍坐下后,又看向了棋盤上的那個殘局,“朕看這局棋勝負(fù)已定,瞧你看得這么專注,莫非還有什么玄機不成?”
遠(yuǎn)空捋了捋花白的胡須,微微一笑,“這局棋是家?guī)熒芭c貧僧所下的一局棋,執(zhí)白子的是家?guī)煟瑘?zhí)黑子的是貧僧。當(dāng)時家?guī)熣f,黑子尚有生機,這些年來,貧僧始終無法破局。這次遠(yuǎn)游歸寺,覺得心有些感悟,就又想起這局棋來……”
她最喜歡聽故事了!一旁的涵星聽得興致勃勃,眸子發(fā)亮,笑瞇瞇地說道:“遠(yuǎn)空大師,要是本宮的表妹能破這局棋,那算不算贏你一局?”
她口中的“表妹”登時眸子一亮,目光晶亮地看著遠(yuǎn)空,心里算計著:遠(yuǎn)空大師棋力不凡,重新與他下一局棋,沒幾個時辰那可下不完……涵星這個主意,可就直接明快多了!
連皇帝都露出幾分興味來,隨手收起了折扇,扇柄在掌心敲了敲,仿佛在說,有趣,真是有趣!
遠(yuǎn)空怔了怔,涵星自稱“本宮”,梳的發(fā)式也是未及笄的少女,十有八九是公主,這幾位公主的表妹中,棋力高深的那一位莫非是……
“原來是端木四姑娘。”遠(yuǎn)空看向了端木緋,清幽的眸子里染上一抹興味,“久仰久仰?!?
這時,紅泥小爐上的紫砂壺“咕嚕嚕”地升騰起一道白色的水氣,如霧氣繚繞……小內(nèi)侍趕忙拿起茶壺,熟練地給主子們泡起熱茶來,茶香縈繞四周。
“遠(yuǎn)空大師,你也知道緋表妹啊?!焙钦A苏Q郏@訝地看著遠(yuǎn)空大師,說著她又看向了端木緋,頗有幾分與有榮焉地說道,“緋表妹,原來你的棋名連遠(yuǎn)空大師都知道了??!”
遠(yuǎn)空又是一笑,左手捏著佛珠,右手行了個單手的佛禮,“還請端木四姑娘指教?!?
下之意是同意了涵星的這個提議。
“不敢不敢?!倍四揪p客氣地欠了欠身,笑得眉眼彎彎,心道:唔,等她回府時,要是把這五色碧桃?guī)Щ丶胰ィ憬阋欢〞芨吲d的吧!
她興奮極了,完全忘了她這次偷溜出宮本該是“神不知鬼不覺”的。
端木緋定了定神,聚精會神地俯首看著眼前的棋局,小臉上很是專注。
四周靜了下來,只剩下風(fēng)拂桃林的聲音,無數(shù)粉色的花瓣隨風(fēng)飛揚,形成一片繽紛的花雨,不少花瓣被吹到了石桌附近,落在地上、石桌上,四人的衣裳上,頭發(fā)上……
小內(nèi)侍依次給皇帝幾人上了茶,皇帝和遠(yuǎn)空悠然品茗,一會兒說茶,一會兒說著遠(yuǎn)空這次出游的見聞。
涵星看著端木緋一動不動好似入定般,有些無聊地打著哈欠,哈欠打了一半,就看到剛才那個方臉的錦衣衛(wèi)朝這邊快步走來。
涵星的瞌睡蟲頓時一掃而空,好奇心隨之浮了上來,也不知道她那位舅祖母來皇覺寺到底又在謀劃些什么,她的瞳孔閃閃發(fā)亮,目光灼灼地看著那錦衣衛(wèi)朝這邊靠近。
那錦衣衛(wèi)很快就走到了近前,給皇帝抱拳行禮。
他看旁邊還有外人在,面露遲疑之色,涵星正想催促他,眼角的余光突然瞟到端木緋有了動靜,又被轉(zhuǎn)移了注意力。
好似石雕般呆了近一盞茶時間的端木緋抬起了右手,從棋盒里捻起了一粒黑子,小臉上一派沉靜而堅定,仿佛她的眼里只剩下了眼前的棋局與棋子。
遠(yuǎn)空也放下茶盅,挑眉朝端木緋望去。
她那白皙的指尖捻著一粒黑子往棋盤上移動,如玉的肌膚與那烏黑的棋子,一白一黑,形成極致的對比。
“啪!”
端木緋堅定地把手里的黑子放了下去,嘴角微微地翹了起來,笑得如一彎上弦月般。
遠(yuǎn)空怔怔地看著棋盤,眸放異彩。
這一子的落下仿佛晨曦?fù)荛_了濃濃的云霧,讓他覺得前方變得豁然開朗,一片燦爛明媚。
“妙!實在妙!”遠(yuǎn)空撫掌贊道。
涵星也是興致勃勃地盯著棋盤,喜不自勝地說道:“緋表妹,你贏了!”
端木緋的這一子就如同一柄神兵利器般,一下子給快要被白子吞沒的黑子找到了一條出路。
這一局破了。
在皇帝的示意下,那個方臉的錦衣衛(wèi)壓低聲音對著皇帝稟道:“爺,信國公夫人來皇覺寺是來見太后娘娘的。”
皇帝眉頭微微皺了起來,不怒自威。
錦衣衛(wèi)把臉又低伏了一些,繼續(xù)稟道:“信國公夫人跟太后娘娘說,皇上被端木家所蒙蔽,說端木太夫人受了委屈,國公爺一片愛妹之心,想為端木太夫人出頭,可是,也不知道是端木大人給皇上灌了什么迷魂湯,還是皇上對賀家有什么意見,非但不肯為端木太夫人做主,還惱了賀家,讓賀家把端木太夫人接回娘家去?!?
“信國公夫人還哭哭啼啼了一番,請?zhí)竽锬锵蚧噬锨笄笄榘桑f他們賀家就快被逼到無處容身了?!?
方臉的錦衣衛(wèi)見皇帝臉色越來越差,聲音也越來越輕,語調(diào)越來越僵硬。說完后,他恭立一旁。
皇帝面沉如水,手里的折扇一下比一下扇得快,卻扇不走他心底的怒氣。
賀家還真是上躥下跳,沒完沒了了!
賀氏的事,自己在今日的早朝上已經(jīng)罰了端木憲,看來信國公還是覺得自己偏坦了端木家,心里不服氣呢!
一會兒跑去找貴妃,一會兒又跑來這里找太后,這是非要逼得自己事事都聽他信國公府的,自己才算“英明遠(yuǎn)見”?
皇帝“啪”地收起折扇,怒氣毫不掩飾地釋放出來。
自打自己登基以來,這十幾年來,信國公府仗著是自己的舅家,越來越不知分寸了。
這一聲響也吸引了在座其他三人的注意力,遠(yuǎn)空笑著寬慰了一句:“皇上何須動怒,可是這茶不好?正好貧僧這次從江南帶來了上好的龍井新茶,皇上可要試試?”
皇帝面色稍緩,但眼神還是幽暗如淵,起身道:“朕先失陪了,待會兒再回來試試大師的好茶?!彼挂タ纯促R家還能玩出什么花樣來!
涵星眸子一亮,立刻就猜到皇帝是要去賀太后那邊“看熱鬧”,正欲起身,想跟著一起去湊熱鬧,卻感覺袖口一緊。
石桌下,端木緋不動聲色地拉了拉涵星的袖子。
端木緋笑吟吟地對著涵星眨了眨眼,這賀太后和皇帝舅家的熱鬧可不是誰都能看的,萬一看到了不該看的,聽到了不該聽的,反而會沒事沾得一身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