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炎,現(xiàn)在公主府的那片三色桃林該開了吧?”
一朵柔嫩的小花在春風中輕飄飄地打著轉兒落了下來,君然隨意地把折扇往前一攤,那粉嫩的花兒正好落在了折扇上。{隨}{夢}щ{suimeng][lā}
封炎聽著眼睛一亮,笑著提議道:“干脆我們去花園走走吧,最近天氣轉暖,花園里百花綻放……”
封炎神態(tài)疏朗,并不為自家娘親擔憂。知母莫若兒,以娘的性格,吃什么也不吃虧,現(xiàn)在進了宮,到底誰吃癟還不一定呢!
“廷攸,端木四姑娘,公主府的花園那可是有名的,”君然又悄悄地對著封炎眨了下眼,不著痕跡地幫著打邊鼓,“春夏秋冬,各有千秋!”
君然一邊說,一邊信手捻起那朵小花,在手里把玩了兩下,就戴在了耳后,神情瀟灑,那神態(tài)仿佛在感慨著,本世子真是一個惜花憐花之人?。?
看著君然那副自戀的模樣,李廷攸笑不可抑,勉強維持著溫文爾雅的姿態(tài)。
端木緋去歲剛見識了公主府的梅林,心有戚戚焉地頻頻點頭。
于是,四個少年少女就在封炎的帶領下朝公主府的花園去了,一路上說說笑笑,為這春日平添了幾分生機。
春日的花園比之上次臘月里又是另一番模樣,湖面的冰早已經(jīng)融化,在陽光下波光粼粼,湖邊柳條抽絲,繁花恣意怒放,其中最美的就是湖西的一大片桃林,白桃如雪,粉桃如霞,絳桃如錦,彼此映襯,一片姹紫嫣紅,花香怡人。
眾人在桃林中的亭子里坐下,又有丫鬟急忙搬來了紅泥小爐和紫砂壺給主子和客人們煮茶,花香與茶香繚繞四周,悠然愜意……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剛才那個青衣暗衛(wèi)又是神出鬼沒地回來了。
明明前一瞬亭子四周還空蕩蕩地,下一瞬,端木緋就看到幾株粉桃下,多了一道青色的身影,驚得她差點沒被茶水嗆到。
“公子?!鼻嘁掳敌l(wèi)躬身對著亭子里的封炎抱拳行禮,有條不紊地把前日發(fā)生在長慶長公主府的事又說了一遍,不過這一次“面首”就變成了羅其昉,事情的經(jīng)過也如同端木緋當時親眼目睹的那般正常多了。
封炎聽著似笑非笑地看著君然,君然漫不經(jīng)心地搖著折扇,笑得沒心沒肺。他覺得他說得故事精彩多了,反正大概也就是這么回事,七七八八沒錯就好了。
接著,青衣暗衛(wèi)就稟起了君然沒有提及的部分:
“……那羅其昉撞了頭后,傷得極重,至今還昏迷不醒,長慶長公主和九華縣主看他命懸一線,心疼不已,母女倆爭著在他榻邊侍疾,昨晚又鬧了一場。”
“長慶長公主氣極,就遷怒到了封姑娘的身上,一早把人叫到了公主府,也不理會,就讓封姑娘一直在庭院里跪著。后來,賀太后派的董嬤嬤去了一趟公主府,就把封姑娘帶回了宮里……”
“公子,還有一件事,今天早朝上,御史聯(lián)名彈劾了長慶長公主和九華縣主,說她們不修私德,讓她們母女落發(fā)出家?!?
青衣暗衛(wèi)話落之后,四周的氣氛有些古怪,端木緋、君然和李廷攸三人面面相覷。
封炎嘴角勾出一道嘲弄的弧度,冷哼道:“莫名其妙!”
對于安平而,這還真是無妄之災了!
二月的春風習習,陣陣不息,四周的桃木都隨風婆娑起舞,簌簌作響,白色、粉色、絳色的花瓣如雨般紛紛落下,美得讓人沉醉。
看著那紛亂的花瓣,端木緋思緒飛轉,沉吟著慢慢道:“太后這是想轉移御史的注意力呢。”
迎上君然和李廷攸疑惑不解的眼神,端木緋繼續(xù)推測道:“如今長慶長公主和九華縣主的事在京中鬧得沸沸揚揚,如今又遭御史聯(lián)名彈劾,太后為了讓女兒和外孫女脫身,就必須制造出更為聳動的流。流本是因皇家女而起,那么最簡單的方法就是用另一個皇家女的流來轉移那些御史的視線……”
封炎、君然和李廷攸皆是垂眸,若有所思。
說話間,風停了,只余下些許桃花的花瓣還在零落地起舞著。
“君世子……”端木緋似乎想到了什么,看向了君然,臉色微變,下一瞬,君然幾乎和她同時說道,“和親!”
頓了一下后,君然若有所思地接著道:“今早,父王出門時曾抱怨太后正午要宴請耶律輅兄妹倆。”
大盛和北燕和親一事至今還沒有定下,北燕二王子耶律輅對安平又一直懷覬覦之心,就怕賀太后或者耶律輅心懷不軌,生出事端來……
李廷攸聽得是一頭霧水,不懂端木緋和君然怎么就想到和親上去了,他想問,卻對上了端木緋盈滿了同情的雙眸,把他看得是莫名其妙。
端木緋心里唏噓地嘆了口氣:這下,連她這位攸表哥也聽到了不該聽的,等于也被拉到了封炎的這艘船上,真是可憐……不過算了,反正李家最大的把柄都讓封炎知道了,其他的,無所謂了……
端木緋的肩膀一下子垮了下來,有些破罐子破摔地想著。
“我要進宮一趟?!狈庋谆舻卣酒鹕韥?,嘴角再沒有笑意,俊美的臉龐上似是凝著寒霜。
君然也緊跟著站了起來,“阿炎,我跟你一起去?!?
“封公子留步?!倍四揪p抬眼看向了正要大步離去的封炎,把他叫住了,“不知北燕來京的使臣中,可有封公子認識的?”
她莫名其妙地問了這么一句,那雙如墨玉般的眸子閃爍著狡黠靈動的光芒。
封炎挑了挑右眉,以示詢問。
端木緋笑得更可愛了,道:“封公子,今日風和日麗,適宜飲酒賞春,公子不如請那位使臣去風馳酒樓坐坐如何?”
封炎盯著端木緋,若有所思地瞇了瞇那雙漂亮的鳳眸,他剛才只是著急,冷靜下來,就明白了端木緋的用意。
君然“啪”地收起了折扇,似乎也明白了端木緋的意思,嘴里輕輕地嘀咕著:“芝麻餡,果然是黑芝麻餡的……”
就坐在君然身旁的李廷攸也聽到了,暗暗地與君然交換了一個心有戚戚焉的眼神。
端木緋垂首看著身前的茶盅,幽深的眸子倒映在澄澈的茶湯上,嘴唇動了動,輕聲又提點了封炎一句:“京城里的消息一向傳得快……”
聞,封炎的唇角又翹了起來,眸底如星光閃耀,目光灼灼地看著端木緋那半垂的眼睫如蟬翼般輕輕扇動著,真想伸手摸一摸……下次吧。
“端木四姑娘,你先等我一會兒!”
封炎拋下這一句后,就轉過身,走出了涼亭,疾步如飛地朝桃林外走去。
“封……”端木緋抬手想叫住他,小嘴張張合合,最后只能頹然地放下了手。
其實,她覺得她可以回尚書府再等消息的。她幽幽地嘆了口氣。
看著她呆呆的小臉,君然忍俊不禁地笑了出來,吟了一句:“路漫漫其修遠兮……”可憐的阿炎啊!
端木緋莫名其妙地朝君然望了過去,君然若無其事地笑了笑,然后清了清嗓子道:“端木四姑娘,你先在這里陪小馬駒玩,我去去就回了?!彼稚攘松壬茸?,“還有廷攸,反正你們也不是第一次來了,別拘束,當‘自己家’?!?
君然笑瞇瞇地說著,那語氣是意味深長,但是聽在端木緋和李廷攸耳里,卻有一種他在慷他人之慨的感覺。
君然緊跟著也走了,嘴里叫著:“阿炎,等等我!”步子卻是不緊不慢,閑庭信步。
封炎和君然離開公主府后,就兵分兩路,一個往西,一個往南。
封炎在北境軍歷練了兩年,對于北燕人并不陌生,這次陪著耶律輅來大盛議和的使臣之一是北燕元帥述延符。之前,在北境時,封炎與他還有過幾面之緣。
封炎直接去了北燕使臣暫住的四夷館求見述延符,至于君然,則策馬朝皇宮的方向飛馳而去。
日頭高懸,璀璨的陽光灑在漢白玉石欄上,琉璃屋頂上,照得這偌大的皇城一片金碧輝煌。
這個時間不是早朝的時候,一路走來,皇宮中靜悄悄的,空蕩蕩的,一直到了御書房外,才算有了幾分人氣。
“阿然!快過來坐!”
皇帝悠然坐在御案后,笑容滿面地對著君然招了招手,仿佛一個和藹的長輩般。
西面的窗戶邊,還坐著一道挺拔威儀的蒼色身影,那英偉的男子在看到君然進來時,眸子里也染上一絲淡淡的笑意。
“皇上。”君然先向御案后的皇帝抱拳行了禮,跟著才笑吟吟地看向了另一人,“父王?!?
那個坐在窗邊著蒼色錦袍的男子正是簡王。
“阿然,坐下說話吧?!被实酆εc君然閑話家常,“朕剛剛正與你父王說起你呢,你也好些天沒進宮來了,你父王也說你成天不在家,不知道去哪兒溜達了……”
君然神情閑適地在簡王身旁坐下,臉上還是笑吟吟的,“皇上,您可別聽我父王的,他自己成天不在家,反倒是說起我來了!您說,這是不是倒打一耙?”
這段時日,皇帝為了與北燕和談一事,幾乎每日都宣簡王進宮,有幾日簡王直接就歇在宮里沒回府。
皇帝怔了怔,被君然逗笑,對著簡王笑道:“聽聽,阿然這是埋怨朕不放你回府呢!”
簡王微微蹙眉,斥了君然一句:“皇上面前,莫要胡鬧!本王這是正事?!?
君然對著簡王拱了拱手告饒,俊逸的臉龐上卻根本就沒有一絲懼色,始終笑嘻嘻的。
等內侍上了茶后,君然隨意地說道:“皇上,我隨父王在北境幾年,與那些北燕人也打了不少仗,別的不說,還是有幾分感悟的,那些個北燕人啊,就跟耗子似的,不僅是滿地亂竄,還喜歡躲在陰暗的角落里伺機而動……”..
皇帝面沉如水,也是深以為然。
盡管兩國和談的條件已經(jīng)基本定下,但是北燕對和親一事一直多有推托,似乎在窺視、等待著什么……
和親的事一日未成,皇帝心里總是不太放心,覺得如芒在背,尤其現(xiàn)在南懷攻下了滇州,要是這個時候北燕撕碎和約,大盛就要面臨兩邊夾擊之危。
皇帝的心一點點地沉了下去,腦海中不由得想到了今早賀太后說的話:北燕二王子耶律輅幾次都想求娶安平,只是安平不同意,和親的事才會一直僵著。既然如此,那就制造機會讓安平同意!
皇帝本來是有幾分猶豫的,從小到大,他都有些憷這個大皇姐,然而和親一事又不能一直僵著,再加上長慶的事……
想到長慶,皇帝眉心一蹙,半垂眼瞼,下意識地轉動著拇指上的玉扳指。
御書房外,一陣風突然吹起,驚起了一片雀鳥,撲棱著翅膀飛走了,皇帝猛地回過神來,玩笑著又道:“阿然,這幾日你就好好玩,等你父王忙完了,可就要來管束你了!”
君然搖了搖折扇,涎著臉笑道:“皇上,我就指著您了,您再給父王找件差事就是。我這幾個月還要忙著照顧阿炎家的小馬駒,可沒空應付我父王。”
“阿炎家的小馬駒還輪得到你照顧啊……”皇帝失笑。
“皇上,阿炎把小馬駒送給我了,我當然要負起責任的?!本粎s是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跟著又唉聲嘆氣,“本來今天我一早就去阿炎家里看小馬駒的……不過阿炎有事走了,說是和述延符約了喝酒,我無事可干,就進宮來玩了。”
述延符?!聽到這個名字,皇帝不由一驚,瞳孔微縮地朝君然看去。
述延符是北燕元帥,在北燕戰(zhàn)功赫赫,弱冠時就曾帶兵替北燕拿下了西北三四個部落,擴大了北燕的領土。四年前,北燕王的兄弟密謀造反,被述延符發(fā)現(xiàn),上奏北燕王,并奉王命帶兵平反,再次立下大功,年僅三十四歲因此被封為大元帥。
為什么封炎會和那述延符在一起?!
“阿炎和那述延符很熟?”皇帝的眸色頓時幽深如墨,似有暗潮在其下洶涌……
“也就幾面之緣而已?!本宦唤?jīng)心地說道,順口就說起了一年前的事。去年年初,北燕與大盛停戰(zhàn),北燕王曾經(jīng)派述延符帶領幾個使臣去北境遞交和書,當時兩軍人馬坐在一起時,一時劍拔弩張。
那些北燕人態(tài)度甚是倨傲,多次挑釁大盛,還提出要與大盛比箭,當時就是封炎代表北境軍對戰(zhàn)述延符,最后,述延符以些微劣勢落敗。
皇帝的注意力集中在君然身上,沒注意到簡王面色古怪地看了君然一眼。
雖然君然所句句不假,可是簡王聽著卻覺得兒子今天說話怎么有些古怪,莫名其妙地提什么述延符啊。
不過,他也沒多說,不露聲色地收回了目光,徑自飲茶。
皇帝若有所思地瞇了瞇眼,面上笑著贊了一句:“阿炎的箭法確實出眾,有百步穿楊之能!不過這行軍打仗,還是要靠謀略……”
“皇上說得是!”君然笑吟吟地附和道。
皇帝又與簡王父子寒暄了幾句后,就打發(fā)他們父子倆出宮去了。
簡王父子離開后,皇帝就立刻吩咐一個小內侍道:“你去跟阿隱說,讓他趕緊派人查查述延符和……封炎?!?
小內侍低眉順眼,也不敢多看皇帝,立刻就俯首領命:“是,皇上?!?
御書房里,只剩下了皇帝一人,慢慢地喝著茶,眸底隨著窗外的樹影搖曳晦暗不明。
四周一片寧靜,唯有淡淡的茶香繚繞在空氣中。
約莫半個時辰后,就有內侍匆匆來稟,岑督主來了。
“快讓阿隱進來!”皇帝急切地從茶里抬起頭來,眸底精光閃爍,心想:東廠在京城上下都布有探子,耳目眾多,辦事果然可靠穩(wěn)妥!
很快,著一襲大紅麒麟袍的岑隱就不疾不徐地進來了,步履穩(wěn)健,嘴角噙著一抹從容的淺笑,讓他看來透著一種鎮(zhèn)定人心的力量。
“皇上,”岑隱恭敬地給皇帝行了禮,接著就不緊不慢地稟道,“半個時辰前,封炎與北燕述延符一起去了風馳酒樓二樓的雅座,兩人關在雅座中密談了一炷香功夫后方才離開……風馳酒樓的小二看到他們出來時說說笑笑,十分熟絡……”
當岑隱陰柔的聲音落下后,御書房里就靜得只剩下了二人的呼吸聲。
皇帝的面色陰沉得幾乎能滴出水來,右手成拳在御案上煩躁地敲動著,手背上的青筋凸起,自自語道:“封炎……他到底想干什么?”
岑隱眸光一閃,答非所問地說道:“皇上,臣聽聞耶律二王子在北燕已有兩個側妃,府中佳麗無數(shù),膝下也有了十來個兒女,照道理說,也是百花叢中過,沒想到倒是對安平長公主‘癡情’得很……”
岑隱的話乍一聽與封炎的事似乎不相干,可是皇帝卻是如遭雷擊。
是了!原來如此!皇帝激動地一下子站起身來。
之前因為耶律輅與長慶的風流事,所以皇帝也沒在意耶律輅為何一定要安平和親,可是此刻再聯(lián)想封炎和北燕使臣述延符交好,皇帝不得不懷疑他們之間是否有意彼此串聯(lián)?!
安平要是真的和親北燕,以安平的能耐,豈不是會讓北燕成為安府長公主府的后盾?!
那么,自己以后豈非要受到安平的掣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