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出,童正臉色頓變,顫著唇看向兩個公公,眼里滿是不敢置信。
這等不敢置信的反應(yīng)落在對面兩個宮人的眼里卻只是換來了一聲冷笑,瞥了眼他腰間綴著的那只成色極好的玉佩嗤笑道:“府尹大人不喜鋪張浪費,童公子可要換身衣裳再去?”
問這話當(dāng)然不是讓童正換衣裳的,畢竟這里也沒有旁的衣裳可供他換,而是盯上了雖未帶錢財卻配了貴介之物的童正了。
一旁兩個宮人這般一提醒,不消對方多說,已主動脫了鞋,自鞋底抽出油紙包好的一沓銀票的童不韋神情木然的將那鞋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倒了倒,朝兩個宮人展示自己已被掏空之后,便穿上鞋,不等童正有所反應(yīng),便一把拽下他腰間的玉佩,連同那些銀票一同遞了上去。
對著已被全然掏空的童不韋父子,兩個宮人卻是一聲冷笑。
童不韋見狀也不廢話,當(dāng)即跪了下來,不止自己跪下,又拉著還在不敢置信中的童正一道跪了下來,一面將所有物什雙手奉上,一面磕頭道:“勞煩公公通報了,是我父子二人的不是。”
對面發(fā)出了一聲冷笑。
兩人再次磕頭,口中繼續(xù)說道:“公公不曾狐假虎威,全是我父子的不是?!?
對面卻依舊沒有松口,只是看著那銀票輕笑道:“哪個錢莊的?好認么?錢干凈么?”
“不是一個錢莊的,也不是重要的連號,幾年前的銀票了,流通過好多回了,干凈的很!”
說著又是一記重重的磕頭。
對方不止要吃干抹凈,不擔(dān)惡名,還要事后不好追責(zé)。
童正一面同童不韋一道磕頭,一面眼里早已蓄滿了眼淚。將人扒皮抽筋吸髓殆盡還不算,還要他們磕頭感恩。真是好生陰毒……難怪外頭總罵這些無根之人呢,今日他算是領(lǐng)教到了!
想起村祠里供奉的狐仙,也直到此時,童正忽地明白了童不韋往日拉他向狐仙磕頭時說過的那些話了。
“供奉個死物可比活人容易多了啊!”童不韋道,“那一身金身是該給她的!”
“不昧一點銀錢,如此清廉的替身你要去哪里找?你供奉多少,她就要多少。你富貴時多給點,將供品擺滿供臺,貧苦時,只給個饅頭,給碗水也不羞惱,這般富貴同享,患難不棄的供奉之物你要去哪里找?”
“她不嫌貧愛富,只是立在那里……若是有朝一日你我跑路之時,還能替你我殿后,攔住那些嗅到風(fēng)聲的村民,難道朝那狐仙磕個頭不是應(yīng)該的么?”
他當(dāng)時還不愿,也不理解不過是他父子一手捧起的死物罷了,便是引入鬼神之說,一介陰廟偏神何德何能能得這個金身?現(xiàn)在……倒是突地明白了。
這座他父子一手捧起的狐仙確實幫了他父子大忙了,不止是幫了他父子,也幫了胡八他們,可昔日……想起那日他同胡八他們在笑狐仙‘不給我等露一手,為何要給她銀錢?’‘就該讓她餓著,摳摳索索的活著,誰叫她是死的呢?’這些話,童正心頭忽地一緊:一股莫名的微妙之感油然而生。
他想起童不韋朝狐仙磕頭時,胡八等人嘻嘻哈哈不以為意的那些話:“一個死物而已,她怎么起來的自己不知道?外頭傳陰廟偏神邪乎的緊,害人終害己,極易反噬什么的,可這么多年了,我等如此怠慢她,也沒見這死物發(fā)火,可見死物就是個死的,隨便欺負也不要緊!”
彼時童不韋并沒有理會胡八等人,只是垂著眼睛,老老實實的磕著頭,就如眼下拉著他認認真真磕頭,掏空自己身上所有銀票,求攔路虎放行一般,認真磕著頭,行著大禮,待那頭終于嗑完之后,童不韋才起身,漫不經(jīng)心的道了一句:“你等既知曉狐仙這物邪乎的緊,大多供奉此物的人最終都是害人終害己的反噬自身,既如此,還如此怠慢她,便不怕反噬?”
彼時的他同胡八他們一般,對童不韋這話根本沒放在心上。
反噬?人……對于未掌控在手里之物,也就是所謂的未知之物才會感到害怕,對于那等已知的,清楚的,明白之物又怎會害怕呢?
這外頭傳的神乎其神的狐仙娘娘,至少劉家村村祠里這一位的來路他們一清二楚,面對自己一手尋工匠雕刻的石像,一年一度讓人鍍上的金身又怎會害怕?
畢竟是自己一手捧起起來的狐仙?。?
“清楚的,明白的,就不害怕了嗎?那為何會有陽謀之說?也為何會有陽謀無解之說?”彼時的童不韋搖頭道,“你等……若是有朝一日體會到了這所謂的反噬……或許便知曉后悔了?!?
“后悔?”彼時胡八等人渾不在意,聞只點頭哈哈大笑道,“真有那日,老子在哪里跌倒的,也只會后悔沒早早將這絆倒老子的隱患扼殺于無形,卻不會后悔不敬她!”
眼下,被宮里兩個公公如此抽筋吸髓扒皮的攔路,一時雖讓童正惦記起死物的好來了,可想起童不韋神神叨叨,張口閉口不離的‘反噬’二字,又讓童正心中一緊。
沒來由的,一個荒誕的念頭從心底里冒了出來:不開口,不動的死物……就一定比活物更好欺負嗎?若是如此的話,外頭總?cè)氯碌摹蓐帍R偏神的逃不過反噬之果’的話是怎么來的?
明明是相處多年,早已司空見慣的事情與物件了,可他此時卻似今早的童不韋,仿佛頭一次注意到外頭供奉的皆是神佛,罕見狐仙一般,頭一次在意起了‘拜陰廟偏神逃不過反噬’這句話。
心中正忐忑間,忽地察覺到一道漠然的目光落到了自己的身上,童正磕頭抬頭的間隙,下意識的向目光的來源望去,卻看到前方不遠處的門洞處,一個三十上下的女子正站在那里,一雙清冷的眼正朝自己這邊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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