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怎么會?”童不韋嘴唇動了動,卻沒有將這話說出聲音來提醒童正。
面前這個同一屋檐下的……若是自己的親子還好說,若不是,便是抓了自己的親子當(dāng)交替,拿自己親子的一條命換了自己一身富貴的,自幼養(yǎng)到大的‘惡魔’了,他怎么能提醒他呢?
想到這里,童不韋舒了口氣:那股熟悉之感再度涌來,那個……自己熟悉的自己又回來了!遂點(diǎn)頭:這般時刻警惕、提防著,掌控著所能掌控的一切事物的自己才是那個熟悉的自己。
自己……還不曾完全麻木,不,甚至可說,除了面對那位大人時,他都是不麻木的,都是那個自己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童不韋,唯獨(dú)面對那位大人時,不是。
真是……好生乖覺啊!童不韋察覺到自己的嘴角下意識的咧了咧,在笑。馴服好了的烈馬、惡狗都是這般乖覺的,只是這乖覺……只是對著自己的主人而已。
恍然意識到了這一點(diǎn)的童不韋耷拉下了自己的嘴角,一個名為‘不甘’的念頭冒了出來,那個念頭告訴他,自己該不甘的,可知道該不甘是一回事,心里平靜的毫無反抗的心思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的念頭還在,身、心、腦卻是俱已被徹底馴服了。
真乖??!自己這般乖覺、老實(shí)、聽話,也難怪自己能活命了。童不韋抿了抿唇,在不遠(yuǎn)處墻面上掛著的銅鏡中看到了自己的笑容,與先時童正臉上看到的笑容如出一轍。
所以,他眼下在那位大人手中也不止是對方讓自己做什么就做什么了,而是要自己笑就笑,要自己哭就哭,不止能掌控自己的行為舉止,還能掌控自己的情緒、表情,諸如種種的一切了?
那……不就是鬼怪故事中的傀儡么?
當(dāng)然,自己這傀儡……只聽命于那位大人,面對旁人時,還是兇得很的。
比起自己這樣的傀儡……童不韋想起了這兩日突然死去的,那個有‘聚寶盆’之稱的商賈,他能從那‘聚寶盆’的眼中看到那股帶著生機(jī)的野心勃勃,那樣的眼神,他簡直再熟悉不過了。不止年輕時,即便是眼下,很多時候,他都能在墻上那面銅鏡中看到那樣熟悉的眼神。只是這個有著自己熟悉眼神的同行不知怎的,竟突然死了。
嘖嘖,運(yùn)氣真不好啊!童不韋笑了笑,自己主動掐滅了自己生出的那些種種猜忌以及不甘的念頭:看來……面對有些人,還是乖一點(diǎn)的好。否則那下場……嘖嘖嘖!
自己……當(dāng)真好似被馴化的越來越服帖了。
看著外頭一片混沌的雨景,待到這場雨一停,他就要出門,下山,去官府,而后么……難得行一次善了。
……
比起昨日那場雨,今日這場雨更要大上數(shù)倍不止。
湯圓自是又在大理寺里同溫明棠擠一張床睡了,沒有回去。大雨伴著隆隆的雷聲,雖然有些嚇人,可身旁有個人互相照應(yīng)著,自也沒什么可怕的。
門窗緊閉,隔絕了外頭的大雨侵入屋內(nèi),卻能看到那噼里啪啦的雨點(diǎn)不斷砸在門窗上的景象,那聲音不小,恍若……
“跟砸門似的?!睖珗A對溫明棠小聲說道,“長安這地方不似江南那等地方常見雨,其實(shí)是不怎么見雨的。大抵是少見,所以稀罕,素日里,我還是挺喜歡雨的,覺得朦朦朧朧的,美得很?!?
“霧里看花,朦朧中只看得見隱隱綽綽的形,至于那花的模樣,便全由自己想象了?!睖孛魈恼f道,“自己想象的……自是最對自己胃口,也最讓自己喜歡的模樣,當(dāng)然美極了。”
“溫師傅說的不錯!”湯圓聞不住點(diǎn)頭,說道,“總之,可美了。”
“可眼下這雨……卻叫我覺得不怎么美了,脾氣暴躁極了,還砸門。”湯圓嘀咕著,跟著溫明棠等人,聽著那些大理寺的官員們商議事情,從那些文鄒鄒的對話中,只啟了個蒙,淺淺識了一些字的小丫頭雖未將書繼續(xù)念下去,而是開始靠雙手掙銀錢了,卻并不妨礙她每日都從那些對話中聽到以及學(xué)到新的詞匯。這也不奇怪,這么大的孩子,若在后世,本也正是最讀的進(jìn)去書的年紀(jì),溫明棠只聽湯圓說道,“就是劉寺丞他們說的,水性無常,既可載舟,又能覆舟什么的吧!”
溫明棠點(diǎn)了點(diǎn)頭,夸了句湯圓‘領(lǐng)悟的不錯’之后,伸手捂住湯圓的耳朵道:“早些睡吧!今日這場雷……暫且還打不到我等身上?!?
做朝食的要早起早睡,自是早習(xí)慣了沾枕即睡了,說了幾句話就覺得累的湯圓打了個哈欠,很快就同溫明棠頭靠著頭,沉沉睡去了。
雖然宮里頭睡的不那么安穩(wěn),可經(jīng)由去歲一整年在大理寺過的這些閑適、平淡的日子的淡化之后,溫明棠也漸漸養(yǎng)成了沾枕即睡的習(xí)慣了。
任憑外頭雷聲大作,屋內(nèi)兩人卻是睡的極沉極深,雷打不醒的。
可不是每個人都能在這雷聲之下沉沉睡去的,雖然入了靖云侯府不似在宮里那般規(guī)矩繁多,可夜半突然睜眼醒來,詢問外頭值夜的小宮婢,可有宮里哪個貴人夜半心血來潮要食宵夜了,這多年養(yǎng)成的警惕習(xí)慣卻也不是立時就能改掉的。
趙司膳夜半驚醒,下意識的張了張口,想要喊值夜的宮婢問話,待看到眼前那同宮里截然不同的床蔓時,才又一次意識到自己眼下已然出了宮,并不在宮中,靖云侯府中也沒有哪個人有夜半把下人叫出來服侍自己,自己睡不著,便將人叫起來陪自己一同不睡覺的習(xí)慣的。
苦笑了一聲,趙司膳嘆了口氣:旁人總是夸贊她有本事,靠自己一人就有本事在長安城買下宅子了,卻不知自己在宮里掙的那些銀錢不止是身體的辛苦錢,更是一日一日勞心勞力,費(fèi)心的錢。
人人都想有大樹可依,卻不知哪里來的這么多大樹?窮苦百姓家的孩子要掙錢,自也只能自己受那成長的苦楚,自己長成不需攀附以及依附旁人的參天大樹了。
只是長成參天大樹的過程之中,那苦楚……多是外人看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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