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不韋父子的事自是與他們今日大半夜的不睡覺,盡數(shù)聚在這里的事無關(guān)的。
角落里幾個鄉(xiāng)紳打了個哈欠之后,打斷了童正等人正閑聊的私事:“打?。〈蜃?!你童家的私事往后待我等得空了,慢慢閑談。眼下大半夜的,大伙不睡覺聚在這里,自不是為了聽這些私事的?!蹦菐讉€打哈欠的鄉(xiāng)紳困意早已上臉,哪怕手邊案幾上提神的茶水換了好幾波了,卻依舊擋不住那濃濃的困意。
“我等一向也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蹦菐讉€打哈欠的鄉(xiāng)紳說道,“養(yǎng)好自己的身子骨以求這一世活夠本了,似熬夜這等事……幾十年不曾做過了。”
尋常百姓隨日出日落的作息是為了搶那白日的時辰好多做些活,賺些銀錢維持生計,這幾個鄉(xiāng)紳卻是為了講究調(diào)養(yǎng)身子骨。
一樣的人,一樣的作息,可目的卻是不同的。
看著那幾個哈欠不斷的鄉(xiāng)紳,童正也知對方對自己這點家里事不感興趣,遂識趣的收了口。
倒是一旁撥算盤的鄉(xiāng)紳說道:“你等往日里不熬夜便是為了長命百歲,可今日熬夜亦是為了長命百歲。所以今日還是多擔待些,只為往后能多活些年頭,將日子活夠本了吧!”說著將胸前掛著的玉珠算盤舉起來,對著燭燈打量了片刻之后,感慨道,“真是好日子??!若是一直都有這樣的好日子該多好!”
屋中的一眾鄉(xiāng)紳聽到這里,瞥了他一眼,沒有接他的話茬,倒是那幾個哈欠不斷的鄉(xiāng)紳指了指屋內(nèi)堆滿的賬本問道:“還看不看了?”
“這么多賬本,便是熬上多少日的夜,我這雙手將算盤打碎了,理出具體的數(shù)目來了,誰來還這錢呢?”那舉著算盤的鄉(xiāng)紳說道,“那群眼皮子淺的村民將子孫后輩都押進來,扣除每日活命的口糧,也還不起這銀錢的。”
“至于我等頭上的賬……”那舉著算盤的鄉(xiāng)紳晃著手里的玉算盤,笑了,“多寶閣說我這玉算盤價值連城,按說我等身上隨便摘一樣價值連城的物什出來都夠補足這虧空了,可這補法……上頭的,管是哪一方的,便是新介入的長安府、大理寺這等衙門,誰會點頭允我等拿這等事物出來補虧空?”
“人家要的是真金白銀,能發(fā)俸祿與米糧的銀錢,不是你這塊號稱價值連城的玉算盤?!贝蛑返膸讉€鄉(xiāng)紳說道,“多寶閣的人出一張嘴,外頭閑聊的看個熱鬧,真讓他們掏錢……你看他們掏不掏?真價值連城的話……你拿著這塊算盤,去換座城,且看朝廷答不答應(yīng)?!?
“那些讀書人……每幾年相聚長安科考時瞧著每一張臉都生嫩的很,只會作些文章,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單純好騙得很!可過些年頭,摸爬滾打了一番之后,這些書呆子便不好應(yīng)付了?!编l(xiāng)紳嘆氣道,“如此看來……讀書人還當真是不能小看的?!?
“這大榮的大事、律法、規(guī)矩都是那些讀書人定下的,在他們定下的律法、規(guī)矩里,我等又怎的玩的過他們?”童正坐在那里笑了笑,道,“我也覺得讀書好,只可惜……這些年身子骨一直不好,只能被勒令在家里養(yǎng)好身子骨,承襲祖業(yè)!”
聽到這話,幾個鄉(xiāng)紳相視一笑,看著童正,表情耐人尋味了起來:“你這連你自己母親都不清楚的出身實在是……不怪童不韋提防你,換了誰,一生拼搏的家業(yè)為他人做了嫁衣都是不肯的?!?
“可我母親沒得選?!蓖f道,“童不韋是借劉家的祖業(yè)發(fā)家的,雖然他自己也有手腕,多添了不少磚在那祖業(yè)之上,可若沒有劉家的根,他哪里來的機會?我母親與外祖計較的便是這個,這份家業(yè)……他們想姓劉,不想姓童?!?
這話說的……眾人想起劉家村那掛了‘童宅’的門匾,有人把玩了一下手里的茶杯,道:“可惜眼下這家業(yè)姓了童?!?
“我可以不要童不韋那多添的磚,可母親與外祖的根是我一人獨有的,必須留給我。”童正說道,“這也是我的目的?!?
這話一出,在場不少人的面上頓時露出恍然的神色來:難怪這小子先時這般出力的想將童不韋拉出來平賬呢,想是備了后手,這火……燒不到那跟上。
不過……想到劉寄母女是劉家村當?shù)氐牡仡^蛇,若是在成親前便算計好了,將手頭的銀錢盡數(shù)換成田地、鋪子、宅子,那契書上若是劉寄的名字,童不韋這么多年自是要為他人做嫁衣的。
“他當時想必萬分艱難,否則又怎會答應(yīng)下來?”有鄉(xiāng)紳聽到這里,隨口說道。
“你以為當時的童不韋是現(xiàn)在的童大善人?”摸著玉算盤的鄉(xiāng)紳接話道,“我等都是承的祖業(yè),生下來東西便是我等的,沒那么多彎彎繞繞之事。不似童不韋是入贅,他當年一窮二白的,便是再如何厲害,手腕再高明,沒那個地基,又怎蓋的起高樓?自是不得不答應(yīng),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咦?這便奇怪了!”有人聽到這里,更是不解,“他這般厲害,按說遇到你母親前也能攢下些家當了,當時又怎會一窮二白,什么都沒有?”
“不清楚?!蓖钡竭@時,才再次開口。眾人問話他才說,眾人不問,他便規(guī)矩的坐在那里,比起在場一眾鄉(xiāng)紳家中的小輩,可說是再老實不過了,“或許……是他方才脫身逃命,自是兜里什么都沒有的?!?
“金蟬脫殼,聽起來是厲害,可既脫了殼,不再是自己了,先時謀下的那些家業(yè)自也不是他的了?!庇朽l(xiāng)紳說到這里,倒吸了一口涼氣,“如此看來……人到中年,一窮二白,童不韋也挺慘的?!?
“他這般厲害,”脖子里被玉狐像套牢的鄉(xiāng)紳咂摸了一下嘴巴,說道,“究竟什么人能將他逼到如此境地?”
“我不知道?!蓖f著雙手捂了捂自己的耳朵,又遮了遮自己的眼睛,做了個‘不聽’‘不看’的動作之后,說道,“不過,當也不是那位大人?!?
“因為識得那位大人是童不韋金蟬脫殼之后的事了?!蓖f到這里,停了下來,對眾人說道,“今次之事,童不韋道自己有種回到了當年金蟬脫殼時的感覺,明明一切都算計好了,可偏偏就如同見了鬼一般,情況突然開始不受控制了,他想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