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不參與,沒人會在乎他們?!?
“但我參與,我至少可以保證,我成了,就一定給他們一條生路?!?
王猛深深吸了口氣,聲音都有些沙?。骸疤乒皇沁@樣的?!?
“若是成了,你能給他們一條生路,我信,舒縣、譙郡、廣漢郡,都是例子?!?
“但若是敗了,不是退出這么簡單…而是…這一場混亂的所有源頭、所有罪責,都將被勝利者歸到你的頭上?!?
“你辛辛苦苦拿命拼出來的美名,徹底毀了,千秋史冊,后世萬民,都將對你口誅筆伐,恨不得你永世不得超生?!?
“這樣的代價和風險,值得嗎?”
“你已經(jīng)貴為郡公,擁有自己的地盤,李壽不會是你的對手,你早晚可以開朝立國,留下千古美名…”
“何苦…如此?”
“難道,你恨晉國、恨這個世道,已經(jīng)到了不顧一切的地步了嗎?”
窗戶突然被大風吹開了,雪花飄了進來,打在了兩個年輕人的身上。
唐禹拍了拍衣服上的雪花,臉上是平靜的笑意。
他輕輕道:“城外有很多昨夜凍死的尸體,他們恨嗎?未必?!?
“樓下有匆忙路過的行人,他們恨嗎?未必。”
“對面官邸中有很多貴人,他們恨嗎?也未必?!?
“平民是不懂,他們沒讀過書,不識字,甚至不知道什么是盛世,什么是亂世,所有的心思都花在吃穿上,奮力活下去。”
“如果活不下去了,他們怪鄰居,怪惡霸,怪官員,怪朝廷,怪老天爺,但也許他們根本不知道該怪誰,只是渾渾噩噩,出生、長大、死亡,或出生、死亡,長不大?!?
“他們或許都不恨晉國,不恨這個世道,那是因為愚昧,因為痛不知為何痛,苦不知為何苦?!?
說到這里,唐禹看向他,一字一句道:“景略,你識字,博覽群書,可以說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你恨嗎?”
王猛張了張嘴,喃喃道:“我…我想要改變一些殘酷的現(xiàn)實,但我不知道算不算所謂的‘恨’?!?
唐禹咧嘴笑了起來,他盯著王猛,凝聲道:“你以為你的學識哪里來的?是父母栽培?是你自己好學?或是貴人相助?”
王猛道:“難道不是?”
唐禹攥著拳頭道:“沒有先賢造字,你識字嗎?沒有古人著書立論,你學什么?”
“沒有我們這個民族數(shù)千年的積累,你又去哪里學知識?”
“我們曾經(jīng)茹毛飲血,后來有了火,有了房屋,有了良田與衣物,有了字,有了藥,有了禮儀、國家、宮殿,再往后所謂的諸子百家,所謂的一切的一切…”
“那都是我們民族一代又一代人嘔心瀝血積攢起來的文明!”
“你學的是這個!”
“是我們的文明讓你有了學識!讓你有了如今的才華!”
唐禹指著外邊,聲音沙啞:“如今,世道成了如此模樣,文明凋敝,民族受辱…平民可以不恨,因為他們無知,你受文明而養(yǎng)育,吮吸民族積累之知識,焉能不恨!”
“民族的祖先,歷代的圣賢,正如天上的星辰,正俯瞰著我們這些后代。”
“他們看得見這個時代的殘酷和悲慘,也看得見我們這些受文明養(yǎng)育的知識繼承者…是怎么去做的…”
“你以為我們是什么人?”
“不是所謂的名流、學士、鴻儒,或者其他身份?!?
“我們是文明傳燈人,是民族的護火人。”
“如今文明之燈微弱,民族之火即將熄滅,我們…焉能不恨!”
王猛緩緩站了起來,身體有些顫抖。
他自認為學富五車,自認為了解天下的一切,知道各式各樣的道理。
但他卻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的話。
這個世道是很爛,所有人都有各自的理由去做想做的事。
有人喊著統(tǒng)一,有人喊著滅胡,有人喊著拯救蒼生。
但從來沒有一個人,站在如此高度,去表達立場,表明態(tài)度。
王猛不得不承認,他的心在劇烈跳動,仿佛血液都沸騰了。
如果…如果沒有苻雄主公,沒有苻堅陛下…
或許…我會愿意跟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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