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嘉駿抹了把臉,強行振作,表情卻還是哭喪的:“別說了,就講他怎么樣了吧!”
“還不錯,哈佛的學(xué)業(yè)完成后,因成績優(yōu)異,申請到了去麻省理工進修的機會,現(xiàn)在還在讀,據(jù)說很受賞識,如果我們推一把,留下的機會很大,但具體還要看他個人意愿?!贝蟾珙D了頓,“你去過聯(lián)大也該知道,現(xiàn)在留洋的學(xué)者,聽聞戰(zhàn)事,大多選擇回國,你那位朋友有沒有這么打算,尚未可知,若是也有報國之心,我們這般,難免有些自私了?!?
大哥簡直正直的可以當(dāng)日晷的那根針了!完全沒考慮到蔡廷祿可能會想回國支援這種情況的黎嘉駿感到相當(dāng)不好意思,她連連點頭:“對的對的,具體的聯(lián)系上再說,若是他想回來,我們也要幫忙的!”
一樁事了,大哥又問了二哥生意上的事,雖說收糧沒出什么幺蛾子,但是從現(xiàn)在的整體情況看,生意卻并不理想,戰(zhàn)事吃緊,政府征糧也日益嚴(yán)苛,越來越少的莊戶有余糧可賣,大多數(shù)人都選擇屯糧觀望,原本做這個生意也是為了保證自家人肚子的大哥此時也只能暗嘆一聲:“照著情況,這生意再做一年,便不能再繼續(xù)了?!?
“可若放下這邊,軍械那頭,那群人又虎視眈眈。”二哥雖然贊同,卻更為猶豫,“我看我還是得回去,現(xiàn)在情況尚不算最壞,該吃的虧還是得吃,我們再去通通關(guān)系,那個位置我在一日,至少不能讓咱自家人被剝一層皮下來,妹夫雖然軍銜高于我,但手到底伸不到那么長,行事不便?!?
黎嘉駿在一邊聽著,愣是聽出股四面楚歌的味道來,忍不住道:“我還可以找找軍統(tǒng)那的朋友幫忙,馮卓義他老婆一直想讓我給她的孩子當(dāng)干媽,我這就去認(rèn)來!”
“不成,跟軍統(tǒng)攀關(guān)系,就好比明朝找錦衣衛(wèi)做靠山,百害無一利,你那個朋友當(dāng)初找你托孤時說的話也只能聽聽,除非走投無路,否則不能指望,莫非你忘了他當(dāng)初和你有舊交還監(jiān)聽你的事兒了?”
“一碼歸一碼,他也是人,也要吃飯,且不提他上次托孤的人情,他老婆自己就和我抱怨過,正因為他在那個系統(tǒng)干,身邊耳目眾多,有時候連油水都不敢撈,日子反而過得拘謹(jǐn),我們也不用湊上去,也不求他幫忙,只需要曲線救國,圍點打援,跟他老婆孩子親密點,但絕不和他談?wù)拢搅岁P(guān)鍵時刻,他自然知道該怎么做?!?
黎嘉駿一口氣說完,大哥二哥不約而同的對視一眼,驚訝的望向她。
“怎么了?這又不是什么很了不起的戰(zhàn)術(shù)。”黎嘉駿被看得有些慌,“若是你們顧及到他是我朋友才不這么做,那就我來說啊。”
“確實有這考慮,但絕不至于想得這么赤……咳,透徹?!?
“赤摞就赤摞唄?!崩杓悟E無所謂,“你們也說了,他確實是個沒什么人情味的人,但他那次竊聽也是私人行為并未上報,可見也不是完全的不講人情,他這樣的位置杵著,談友情本來就很傻很天真,只有投資和回報才能讓他有安全感,那我們就赤果果點搞人情投資,反正他也不稀罕我們怎么死心塌地的,這種事情又不用明說,都是成年人,懂就行了?!?
“……”
此時倉庫門前人都走空了,大哥坐在駕駛座上,二哥和她一左一右站在車頭,安靜的小巷中就聽她一人巴拉巴拉說,說完了,場面一時寂靜,竟然只剩下巷子另一頭路過的人聲,模糊而嘈雜。
許久,大哥長長的嘆了一口氣,緩緩的搖搖頭,嘆道:“嘉駿啊,嘉駿……”嘆完,卻又不說話了。
二哥便嘆息著接上:“盛世能臣沒瞧見,亂世的梟雄倒越見越多了……駿兒,回過去幾年要是給你支軍隊,你大概也能做一方軍閥了,陰謀陽謀轉(zhuǎn)換自如啊,比那群戴著烏紗帽只會溜須拍馬還自以為是蠢貨可能干多了。“
“打開頭還覺得是夸我呢,怎么越聽越像罵我呢?!崩杓悟E哭笑不得,“因人制宜,因地制宜,這不是老祖宗的智慧嘛,再說了,馮卓義是聰明人,至少比我聰明,我這么做又不是算計他,大家相互方便,哪里梟雄了,笨辦法而已?!?
“法子是簡單,但想那么透徹卻不容易,至少證明咱妹子也是個不簡單的,好,這樣好,這樣大家更放心。”二哥豎起大拇指,問大哥,“那就這么辦?”
大哥沉吟一下,點頭:“那你準(zhǔn)備準(zhǔn)備就銷假回去吧,軍統(tǒng)那兒的關(guān)系就歸駿兒處理了,爹那邊也不用往深處說,他肯定懂的?!彼D了頓,又道,“駿兒,這事兒,你得和梓徽詳說一下,軍統(tǒng)和他們走得也近,大家結(jié)成一張網(wǎng),到時候辦事更方便?!?
“這是自然,不過他這兩日也該回來了吧?!笔职W好想調(diào)-戲一下。
“不一定,冬季攻勢后空襲來得勤,他不一定得空,到時候問問?!贝蟾绨l(fā)動了車子,“都上來,回家了。”
“哎……成吧……”黎嘉駿垂頭喪氣的上了車,看著車子緩緩開出巷道,正路過一條被炸彈波及的街道,廢墟下面的棚屋里有光著的腳露在外面,還有幾個衣衫襤褸的女人從旁邊的晾衣繩上收著破布一樣的衣服,看到有車路過,不知從哪個角落突然竄出許多光屁股的小孩,拿著破碗跑過來跟著,被餓大的眼睛閃著希冀的光,膽大的就用臟兮兮的小手拍著車玻璃。
“給點次滴吧……”
“求求你……有沒有次滴……”
軟嫩的聲音此起彼伏,黎嘉駿兩手空空,便連車窗都沒放下,面無表情的看著外頭,待到車子緩緩加快,將那些孩子甩在后頭時,才默默轉(zhuǎn)過頭,看著前面怔怔的發(fā)呆,失魂落魄似的。
三個人都沒說話,車?yán)锓氯羲兰拧?
許久,她才像屏不住氣似的,長而急促的吐了一口氣,她手肘擱在窗檐,手撫著臉,緊緊的閉上了眼,眉頭緊皺。
“駿兒……”二哥撫著她的肩,擔(dān)憂的喚了一聲,到底沒說出什么來。
大哥從后視鏡看了她一會兒,低聲道:“駿兒,人各有命?!?
黎嘉駿點點頭,吸了吸鼻子,抬頭望著外面,強笑:“是啊,人各有命。”
人各有命,這到底是看清,還是逃避?166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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