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嘉駿覺得自己做了好幾個很漫長的夢。
半夢半醒之間,她覺得自己全身都在火燒火燎之中,想輾轉(zhuǎn)反側(cè),卻處處疼痛難忍,有什么很重要的東西反復(fù)出現(xiàn)在她的手中,她抓住了就不愿意放,有人想拿開,她就張嘴哭,可她死活睜不開眼,一切就好像是在黑暗和血液里進行的,這又讓她覺得這一切都像一場夢。
等她終于掙扎著睜開沉重的眼皮時,她怔怔的望著天花板,只覺得心力交瘁,好像劫后余生一般,緩了許久都沒回神。
“哎喲,這是醒了!”一個女聲驟閃即逝,隨著一陣噔噔蹬腳步聲跑遠。
雪白的天花板,柔軟的床,閉眼前還是黃土硝煙和鮮血,再睜眼就是這樣的場景,黎嘉駿覺得自己有些喘不過氣來,這反差太大了,一點都不萌!
“林醫(yī)生你看,她醒了……哎呀這是怎么了?”一張年輕的臉占據(jù)了視線,這是個圓臉的女孩兒,她戴著護士帽,梳著兩支小麻花辮,表情擔(dān)憂。
林醫(yī)生是個中年醫(yī)生,有點胖,帶著一股儒雅的風(fēng)度,他湊過來,直接扒了下黎嘉駿的眼皮,想看瞳孔,黎嘉駿頭呼的一閃,小護士啊了一聲,他倒不意外,點點頭:“就是沒反應(yīng)過來,黎小姐,感覺怎么樣?”
黎嘉駿抿了抿干澀的唇,張嘴,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忽然感覺下-身一股熱流涌出,意識到是什么情況,有些發(fā)窘,望向林醫(yī)生:“我在……哪”
“你先休息,阿芬,給病人吃藥?!?
“我在哪?”黎嘉駿又問了一遍,“其他人呢?”她的聲音嘶啞的可怕,為防等會兒喝了水就沒這么恐怖的音效,她拼著力氣加了個問題。
林醫(yī)生果然嘆了口氣,回答:“你在南京,你現(xiàn)在安全了,不要擔(dān)心?!?
……什么?!南京!
黎嘉駿一口氣沒上來:“可我明明……明明……”
“我知道,你之前在山西……這樣吧,我跟你說我知道的,你乖乖吃藥養(yǎng)傷,怎么樣?”林醫(yī)生干脆拉了一張凳子坐在一邊。
黎嘉駿點點頭,死死的盯著林醫(yī)生。
“其他的我不知道,但是是國府的軍事參謀在從前線指揮部回太原的途中發(fā)現(xiàn)的你,聽說當(dāng)時以為全死光了,你刺死了一個日本兵,但你和你背上的小孩一道被另一把刺刀給扎穿了……”林醫(yī)生頓了頓,深深的吸了口氣,“因為那個小孩擋著,你并沒有受到致命傷……他們也只是不抱希望的看看,發(fā)現(xiàn)你竟然還有氣兒,確認你的身份后,就趕緊著把你帶到太原,又坐飛機帶到了南京……救你的人去工作了,肯定會來看你的?!?
黎嘉駿聽得恍恍惚惚的,她感覺自己似乎提取了什么信息,讓她心里有什么東西吹氣一般脹起來,壓得她眼前發(fā)黑,呼吸困難。
“總體上你的情況并不嚴重,主要是勞累過度,身上一些傷口造成的失血過多,還有這兩天正碰上你的生理期……好好休養(yǎng),還是可以調(diào)節(jié)回來的?!绷轴t(yī)生揉了揉她的頭發(fā),“都是皮外傷,沒破相,醫(yī)院里幾個年輕人都說,你這樣的姑娘,就算臉燒成碳了,他們也要,哈哈?!?
“……康先生死了?!标愂鼍?。
林醫(yī)生的干笑戛然而止,他斟酌了一下:“你說的康先生,我不知道,但是……就你一個在南京,目前?!彼旨泵ρa了一句,“那個參謀沒說就救回你一個,說不定還有其他的留在太原……畢竟你是記者,還是個女孩子?!?
黎嘉駿木著臉艱難的轉(zhuǎn)過頭去,望著窗外,外面是郁郁蔥蔥的樹木,冠蓋上兩只白色的鳥在跳動,過了一會兒,一只飛到窗臺上,歪著頭和她對視了一會兒,拍拍翅膀飛走了。
耳邊,林先生嘆息著離開了,合上了門,隔絕了外面的腳步聲,一切又陷入沉寂中。
她發(fā)現(xiàn)窗臺邊的小圓桌上放著她的隨身用品,照相機,小背包,夾克,桌腳還放著她定制的靴子,都被擦得干干凈凈。
相機的后面,躺著康先生的黑色手提箱,那個隨著康先生奔走了一輩子的手提箱,舊得磨破了皮,邊上早露出了皮子的本色。
它似乎是被人特意“藏”在相機后的,但耐不住黎嘉駿這么死盯著,在縫隙間看到了它。
她怔怔的看了一會兒,移開了目光,看著空空蕩蕩的窗臺。
樓下忽然傳來一陣銀鈴一樣的笑聲。
……黎嘉駿嗚咽一聲,抬手捂住眼睛,無聲的哭了起來。
戰(zhàn)時的國·府參謀自然是極為忙碌的,黎嘉駿又躺了一天才看到人,那是兩個軍人,打頭的三十歲上下,后面跟著的二十歲上下,都掛著參謀肩章。
他們事先知道黎嘉駿醒了,所以雙方見面的時候情緒都很復(fù)雜,黎嘉駿陡然欠了兩個人救命之恩,著實有些手足無措,可是這兩人態(tài)度卻極為淡定,接受了她的道謝后就一副“這只是扶老奶奶過馬路一樣的小事不要大驚小怪”的態(tài)度,和她大致講了講當(dāng)時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