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jù)丁先生剛才的補課,黎嘉駿知道了趙登禹的一些信息。
趙登禹原先是當過馮玉祥的警衛(wèi)員的,在那期間他因空手打死了一只老虎而出名,人稱“打虎將”,后因勇猛不遜于虎,“打虎將”這個名聲就越傳越遠?,F(xiàn)在看果然是跟過大人物的兵,長得再粗壯也像個儒將。
丁先生站起來與他寒暄了兩句,兩人一道走在前頭,黎嘉駿跟在后面,她剛才想拍照,但趙將軍顯然見過大世面,不像剛才的士兵面對鏡頭就跟被下了石化咒一樣動都不敢動,而是非常從容客氣的拒絕了,表示雖然理解她的意圖,但是赤身*入鏡實在不雅,等回去穿了軍裝再拍。
她沒辦法,只能回頭又去看方陣,此時方陣里的兵都已經(jīng)被各自的長官一隊隊帶開了,去吃早飯,遠處有裊裊的炊煙升起,每個人的臉上,有極為單純的期待和歡樂。
前頭丁先生大概已經(jīng)開始了采訪,只聽趙將軍一聲聲爽朗的大笑,偶爾來一句:“為什么,窮唄,沒槍,就不跟他們來遠的,咱總有肉搏的時候,到時候干死他們!”
過了一會兒,他又怒氣騰騰地說:“能怎么辦!他們飛機,大炮,咱有啥,只有人,一對一干不死,那就二對一,十對一,要不咋地,十萬個人退了,讓他們幾萬條狗咬我們尾巴?”
丁先生埋頭記筆記的時候,黎嘉駿忍不住問:“趙將軍,聽說已經(jīng)交過火了,我想問……”她想說什么情況,但又覺得這問題太寬泛,見前面兩人都回頭看著自己,不由得急得抓耳撓腮。
“她想問,敵我裝備差距如此之大,戰(zhàn)士可有氣餒?”丁先生補充了下去。
其實黎嘉駿也不知道自己想問的是不是這個,但有人救場,她松了口氣,心里發(fā)誓以后絕不瞎插話。
趙登禹笑了笑:“剛才的喊話二位可聽到了,后面就是爹娘妻子,這么想著,是個爺們兒都不會有氣弱的時候?!?
丁先生連連點頭,說話間,他們已經(jīng)到了剛才的城樓指揮部,那兒警衛(wèi)兵已經(jīng)準備好了衣服和早飯,丁先生和黎嘉駿也都有份,等趙登禹穿了衣服,三人就在辦公桌邊吃了起來,東西很簡陋,饅頭咸菜,饅頭發(fā)黃,不是完全的白面饅頭,究竟有其他什么她也不知道,只知道很干很干,吃得她嘴疼喉嚨疼,她也不硬撐,要了個茶缸倒了點茶水,蘸著吃,雖然味道有點怪,但好歹吃下去了,更因為茶水是熱的,胃也暖了起來。
兩個記者都吃了很少,趙登禹卻極為生猛,一連吃了五個手那么大的饅頭,才意猶未盡的停了下來,警衛(wèi)員收東西的時候,他問了句:“什么時候了?”
警衛(wèi)員把他的表放到面前,他一看,瞇了瞇眼,抬頭望了望天,沉聲道:“傳令下去,所有人進入戰(zhàn)壕!”
城墻邊的傳令兵立刻抓起電話開始向周圍傳達命令。
趙登禹緩緩站了起來,臉色從容而嚴肅,他對丁先生和黎嘉駿抱歉道:“二位不懼危險來此,趙某甚為佩服,然此乃非常時間,恕我不能殷勤接待,望二位切切保重自己,趙某自會派人護你們周全?!?
丁先生似乎意識到什么,起身抱拳,黎嘉駿迷迷茫茫的站起來跟著鞠躬,卻不想剛直起身,就聽電話鈴響起,傳令兵接起一聽,噌的站起來大叫:“報告長官!前方觀察到敵方飛機!”
趙登禹面色一變:“全員隱蔽!”
話音剛落,所有人都聽到,遠處嗡嗡嗡的馬達聲正壓迫而來,轉(zhuǎn)眼就已經(jīng)到了震耳欲聾的地步。
隨之而來的,是響徹長城的急促哨聲,黎嘉駿往外看去,發(fā)現(xiàn)長城內(nèi)外好多山頭都有攢動的身影在快速的移動,那是一個個被植被遮擋的戰(zhàn)壕里,戰(zhàn)士們在尋找隱蔽的地方。
“大虎!保護二位先生!”趙登禹大吼一聲,一個高大的士兵噔噔蹬跑過來,給丁先生和黎嘉駿指方向,“二位這邊走!這兒不能躲飛機!”
黎嘉駿飛機沒少見,卻從沒以這個角度見過敵方轟炸機,她手軟腳軟的跟著丁先生跳到城樓旁的一個挖得極深的戰(zhàn)壕里,連行李都來不及管。
剛跳進去沒多久,就聽到轟轟轟的巨大爆炸聲響起,接連不斷,第一聲就打得她耳朵發(fā)蒙,腦袋一陣嗡嗡作響。
大地都在震動,戰(zhàn)壕兩壁土石不停的被震落,砸在人身上,生疼,還有一些碎泥從頭上掉下來滾到臉上,進了眼睛,吸進鼻子,難受至極。
遠處還有急促的哨聲,斷斷續(xù)續(xù)的,似乎在證明著自己的存在。
那個叫大虎的士兵隨他們一起在這兒蹲著,他縮在那兒像一堵墻,見黎嘉駿縮起來小小的一團,好幾次被震得彈起來,他貓著腰過來,一把壓住她的肩頭。
“將軍呢!他怎么沒來?!”丁先生雙手抱頭,滿臉泥土的大吼。
“長官在前面,指揮!”大虎一口方,大聲回答,“天上飛的炸完了,還有地上的炮,等都炸完了,就輪到咱出去了!”
他還在說什么,可是飛過去的飛機此時又飛了回來,新的一輪轟炸開始了,周圍都是炸裂的聲音,震動不斷,黎嘉駿好幾次懷疑這個戰(zhàn)壕會把她活埋了,她咬牙制止自己哆嗦,卻還是聽到了自己牙齒打架的聲音。
剛來這兒就在戰(zhàn)壕貓著了,她到底來干什么?她連照片,都沒拍兩張!
強迫自己鎮(zhèn)定下來,她繼續(xù)把自己縮成更小的一團,好幾次有尖銳的東西快速打在身上,她都悶哼一下,沒有做聲。
飛機來回了兩輪后,又是一輪炮擊開始了,這次沒有波及長城內(nèi)的戰(zhàn)壕,大虎站起來往長城方向望去,蠢蠢欲動,黎嘉駿手軟腳軟的站起來,她隱約看到前面的城樓里有個高大的身影,他身邊圍繞著很多忙忙碌碌的人,似乎在向四面發(fā)著消息,炮擊帶來的震動時不時讓他們停滯一下,等站穩(wěn)了,又繼續(xù)忙碌。
她只覺得有什么東西正帶著一股熱流沖擊著自己的腦海,她望向丁先生,欲又止。
丁先生點點頭:“去吧,注意安全?!?
得了令,她連忙爬出去,大虎見這兒沒有危險,連忙跟上,和黎嘉駿一道到了城樓。沒人有空搭理她,趙登禹在那兒打著電話大聲道:“撐??!撐?。〔皇敲邦^的時候!等打完!聽命令!”
黎嘉駿湊到邊上往外望,剛看一眼就見到一個炸彈落到地上,帶起一個好幾米高的泥石噴發(fā),等那些東西落下,她清晰的看到,泥土里裹挾著一個人的殘肢。
……一個炸到了戰(zhàn)壕里的炸彈。
才看第一眼就如此驚悚,她一聲尖叫就卡在喉嚨里,旁邊大虎把她拉到一邊:“這里危險!”
她沒法說話,眼前滿是那個殘肢。
大虎也很悲憤,他往外看了一會兒,眼眶通紅地怒道:“為什么咱什么都沒有!飛機,槍……”
“我們不是沒有……”黎嘉駿眼直直的,夢囈似的說。
大虎沒聽到,他狠狠的盯著外面。
炮聲漸熄,在場所有人的表情卻越發(fā)嚴肅,遠遠的,有哨聲和法令聲傳來。
在炮火犁地的時候,日軍已經(jīng)悄無聲息的逼近了,很快,地平線上出現(xiàn)了影影綽綽的人影,行進速度緩慢,但氣勢洶洶,隨著他們的靠近,天都仿佛從北邊一路黑了過來。
“終于他媽的來了!”不知誰爆了一句粗,城樓里的高級軍官突然走了大半,就連趙登禹都不見了,探頭看,發(fā)現(xiàn)一堆軍官蹭蹭蹭跳出城墻,躲進了前線戰(zhàn)壕!
這是要做什么?!
她目瞪口呆。
隨著日軍的靠近,最前線戰(zhàn)壕的士兵首先對進入射程的日軍開始了第一輪射擊,這就像是個發(fā)令槍,日本士兵像賽跑一樣端著槍吶喊著沖過來,速度飛快,一邊跑一邊向這邊射擊,子彈打在戰(zhàn)壕邊激起一陣陣煙塵,使得所有戰(zhàn)壕和戰(zhàn)壕里地人影都撲朔迷離,只有一排排的刀光反射著冷凝的色澤。
越來越近了,黎嘉駿幾乎是抖著手舉起相機,企圖拍一張雙方碰撞的照片,她剛調(diào)好膠卷,就聽到了一聲沖鋒號的旋律。
吶喊聲隨之而來,在她的鏡頭中,一群群的中國士兵從戰(zhàn)壕中爬出來大吼著沖出去,與沖到近前的日軍撞在一起。
他們有槍的拿槍。
大多數(shù),拿著大刀。
而沖在最前面的,個子最顯眼的前線指揮官趙登禹,一手槍,一手刀。
仿佛不相信鏡頭似的,黎嘉駿放下相機,目瞪口呆的看著前面。
沒看錯,他真的沖在最前面!刀砍槍擊,在敵群中摧枯拉朽,無可匹敵!166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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