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結(jié)滾了滾,他又補充道:“傷的里頭,有十七個……怕是熬不過今晚?!?
火把“噼啪”爆了個火星,照亮胡大勇臉上的血污,還有眼角的光,不知道是汗還是別的。
林川沒說話,只是望著遠處被夜色吞掉的山道。
那里曾有五十二道鮮活的身影,舉著刀往前沖。
“糧車爛了四輛,還有三十六輛?!焙笥掠终f,“金創(chuàng)藥……都用光了。”
“知道了。”林川聲音緩慢,“讓醫(yī)兵把那十七個……挪近點,離火堆近些?!?
胡大勇“哎”了一聲,轉(zhuǎn)身要走,又被林川叫住。
“戰(zhàn)死的弟兄……”林川望著黑暗里的尸堆,“都記上名字?!?
胡大勇沒回頭,只是點了點頭,身影很快融進夜色里。
林川站在原地,火把的光在他臉上投下斑駁。
五十二,一百零三,十七……
這些數(shù)字在他腦子里打轉(zhuǎn)轉(zhuǎn),最后都變成了一張張臉,在火光里閃了閃,又沉進黑暗里。
土法提煉青霉素液,一直沒成功。
試了很多次,先是讓伙房留著發(fā)了霉的饅頭、豆腐、果皮,堆在瓦盆里等著長霉。
等到長出那種青綠色、毛茸茸的霉斑,長厚了就鏟下來,放進陶缸里。
米湯混著芋頭汁煮得稠稠的,放涼后拌了半勺蜂蜜,然后倒入陶缸,和霉菌混合。
每天輕輕攪拌,直到長出一層菌膜,再倒入三倍量的菜籽油,攪拌后分離。
倒去上層的油脂,保留下來的底層水溶液,就是青霉素液。
十次里,能有一兩次濾出的液體稍微清亮些。
秦硯秋當寶貝似的裝在陶瓶里??赏鶄谏弦环螅鄶?shù)時候連點響都沒有,潰爛的皮肉該流膿還流膿,發(fā)燒的弟兄體溫半點不降。有次好不容易給個斷了腿的兵用上,第二天傷口周圍竟腫得發(fā)亮,膿水帶著血絲往外涌。
后來又試了幾次,換過發(fā)霉的南瓜,試過用酒精度低的糙米酒沉淀,甚至讓弟兄們?nèi)ド嚼锊蛇^帶霉斑的野果。
可不管怎么折騰,都是不行。
林川知道問題出在哪。
沒有提純的設(shè)備,那些致命的雜菌根本除不掉,所謂的“青霉素液”,其實是病菌細菌和一點點有效成分的混合體,根本不知道哪回提煉的有效,哪回提煉的有毒。
大蒜素也試過,可問題比青霉素液更大。
它的刺激性太烈,深點的傷口根本敷不了,一碰就疼得人渾身抽搐,有的兵寧愿爛著也不肯用;更要命的是,它只管得了淺表的菌,對深層次的炎癥根本無效。
現(xiàn)在有效的,還是五谷蟲的方案。
不過對于傷員的救治,有些流程已經(jīng)規(guī)范起來了。
比如清創(chuàng)、引流,潰爛的皮肉要剜凈,化膿的傷口要排干,五谷蟲也不是什么時候都有,大部分的時候,還是要靠中藥、高度酒、以及自身的免疫力。
沒有別的辦法。
這就是古代的局限性。
沒有青霉素,傷員的救治,其實更多依賴的就是身體自愈。
所有的手段,都在盡可能地幫助身體戰(zhàn)勝細菌,而不是直接殺滅。
若是嚴重的傷口感染,比如骨髓炎,或者敗血癥,即使清創(chuàng)再徹底、草藥再及時,也無濟于事。
這就是為什么林川會在戰(zhàn)斗結(jié)束的第一時間,安排當場起大鍋燉肉湯。哪怕是摻了野菜,也得先給傷兵端過去喝一碗。能啃動窩頭的,就逼著他們多吃兩口。
他比誰都清楚,現(xiàn)在能跟感染較勁的,只有弟兄們自己的骨頭和一口氣。
還有最后一條,是他沒說出口的。
把傷得最重的弟兄挪得離篝火近些,讓他們能暖暖活活地……走。
“大人!大人——”
有人跌跌撞撞跑來,身后抓了個俘虜。
“抓著個大將,您看是什么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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