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她得去會會那個叫阿塔的女子了。
阿史苓回府后,徑直去了那女人的院子。
這方院子離她的正院很遠(yuǎn),在一處偏僻的角落,之前一直是空置的。
院子里外無人看守,周圍的濃蔭把這方不大的院落罩住,紗窗浸著綠意流光,院子不算大,卻很清幽雅靜。
阿史苓讓珍珠在院外候著,自己進(jìn)到院內(nèi),窗撐子把窗扇支起,從她的角度看去,半掩半開的窗下是一個女子的背影,憑著窗榻上的矮幾,垂著頸兒,不知在做什么。
那女子似是有所察覺,側(cè)過身,把頭往窗外探看,見了她,先是怔了怔,很快反應(yīng)過來,揚(yáng)起一抹溫柔的笑。
哪怕阿史苓不喜這女人,也不得不承認(rèn),這淺柔的笑并不讓人反感。
女人從屋中走出,捉裙下階,行到阿史苓面前,施過禮:“早該去見一見夫人,致遠(yuǎn)攔著不讓,我便不敢前去叨擾。”
那一聲“致遠(yuǎn)”阿史苓聽著格外刺耳。
她往院子里掃了一眼,尋了一個繡墩端坐下,阿塔并不坐,恭恭敬敬垂手立在一側(cè),乍一看去,似是聽訓(xùn)的丫鬟。
這是阿史苓頭一回打量眼前的女子,一頭濃密的長發(fā)編織成兩股,松散地擺在胸前,沒有半點(diǎn)裝飾,只在發(fā)尾處用彩繩纏繞。
看上去很樸拙,同她的珠翠滿頭形成鮮明對比,不禁想著,此女身上有崔致遠(yuǎn)喜歡的素凈和儉樸,這是她所沒有的。
“你要如何?”阿史苓單刀直入,不去繞彎子。
阿塔亦沒有絲毫的遲疑,聲音很平實(shí)地說道:“我是特意來京都找他的,我和他有婚約,夫人,這便是我想要的?!?
“我不像夫人,出生上姓世家,而是在田野長大,兒時是鄉(xiāng)野丫頭,長大后是鄉(xiāng)野婦人,縱使無知無識,卻也知道一點(diǎn),人應(yīng)當(dāng)信守諾?!?
說罷,緩抬頭看向阿史苓:“夫人覺得這話可對?”
阿史苓眼睫一霎,并不回答。
“我和致遠(yuǎn)很小就認(rèn)識,崔母和崔父都是十分善良之人,我們兩家關(guān)系也好,家住得也近,近到只隔一條清溪,溪水很清,溪橋是一塊接一塊的白巖,稍稍漲水后,那石頭便被淹住,過不了人,等水退去,剛剛沒到腳面……”
阿史苓隨著阿塔的講述看到了一個幽靜的村莊。
“崔父是個能耐人,他家在村子里過得不錯,院子建得也大,我家背后靠山,致遠(yuǎn)常常踏著石頭到我家,我二人便往后山玩耍,他的手很巧,會雕刻許許多多小物件,小狗、花、小人兒……”
阿塔在說這些的時候,嘴角一直噙著淺淺的笑,眼中盛著往昔又帶了一點(diǎn)悲傷。
而阿史苓腦中閃現(xiàn)的是崔致遠(yuǎn)那一雙帶著冷感的手,一雙很好看的手。
“如果哪一日,崔母燒了好飯好菜,他會盛一缽端過來,我家不比家他,不過也會回些粗面饅頭或是我娘親腌制的脆蘿?!?
阿塔輕笑出聲,像是閑說家常一般,“我娘腌制的脆蘿又脆又甜,甜中又帶一點(diǎn)點(diǎn)酸辣,很是下飯。”
阿史苓不知自己面上是什么表情,哪怕現(xiàn)在拿面鏡子給她對照,那表情一定是說不清道不明。
阿塔的聲音還在繼續(xù),阿史苓來之前想過千萬種可能,做好一切準(zhǔn)備,若那女人同她裝可憐,無非想討要好處,她給她一輩子花不盡的錢財,若她執(zhí)意留于崔府,她有的是辦法治她。
軟硬兼施之下,一般人都會知難而退,選擇拿錢走人,可她沒料到是這樣的情狀。
“我家后山并不大,山上的樹長得不密,我和致遠(yuǎn)會選一片平坦的草坡翻滾下去,他還會模仿鳥兒叫,學(xué)著可像,他叫一聲,林子里就有鳥兒回應(yīng)?!?
“到了夜里,我們還會點(diǎn)著燈籠捕螢火,玩累了就躺下,躺在綿綿的草地,仰看滿天星斗,靜聽風(fēng)聲、溪水聲……”
阿塔的眼睛變得悠遠(yuǎn),飄到了從前。
“若是玩鬧晚了,致遠(yuǎn)就留宿在我家,我們兩個并睡在一張炕上,咱們鄉(xiāng)下人也沒那么些講究?!?
“他還照著我的樣子,雕了一個小人兒給我,活靈活現(xiàn)的?!?
聽到這里,阿史苓木著臉,有些艱難地開口:“你同我說這些做什么?已是過去的事情,他不會娶你,至于你說的婚約,不過是大人們隨口說的一句玩笑,你就算鬧,也鬧不起來?!?
阿塔仍是恭敬立著,神情恬淡地說道:“是嗎?若是鬧不起來……我為何在這里呢?夫人該知曉,致遠(yuǎn)在為難什么,因他顧慮夫人的感受這才將我和他的婚事拖著,可是……又能延捱多久呢?”
“他替夫人著想,夫人為何不替他著想?為何讓致遠(yuǎn)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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