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絕對語出驚人,幾乎所有人都看向了洪衍武。
安書記當時就愣了?!鞍?,你這話可有意思,我可是連想都不敢想。政策?會變?”
洪衍文更是忍不住好心提醒?!袄先@坐的都是你的長輩,說話得有把門的,別多喝幾杯滿嘴跑火車……”sm.Ъiqiku.Πet
沒想到洪衍武卻是滿不在乎,還之鑿鑿。
“二哥,我朋友的爸爸可有當大官兒的。也算消息靈通。你忘了提前讓你復習的事兒了,可真不是胡說啊?!?
安書記是大隊書記,他不論別人怎樣,可是真產(chǎn)生濃厚興趣了。就催洪衍武快給說說能怎么變,還表示反正是自家人,關(guān)門說話,說錯了也沒什么。
這樣一來,洪衍文也不好再攔,也就只得任由洪衍武高談闊論。
“大叔,其實具體政策還沒定。但方向肯定是往寬松了變,您大概往原來的‘三自一包’、‘四大自由’,去琢磨就對了?!?
“啊,這不是走回頭老路么?那政策可是……那誰提出來的……絕不可能!”
還不光安書記,在場上歲數(shù)的人都嚇了一跳。
因為“運動”余波猶未散去,恐懼都是滲透在骨髓里的。這政策又是當年偉大領(lǐng)袖親自發(fā)動這場“運動”的最初原因,真要像洪衍武說的,也太過聳人聽聞。
洪衍武自然理解大家的心情,琢磨了一下才繼續(xù)說。
“我知道大家都不信,但從去年起,發(fā)生的變化大家就都能想到嗎?大學改擇統(tǒng)一考試,優(yōu)錄錄取了,知識又值錢了,老右也摘帽了。這哪一件可都是讓人想不到的呀。其實我的話,大家現(xiàn)在還不妨當個笑話聽。但我把話擱這兒,不是年底,就是明年,知青問題,咱們這樣家庭的成份問題,就都會出政策。等這些都發(fā)生了,你們也就會信我了……”
一時沉寂無語。沒錯,即使聽來相當不切實際,可洪衍武的話還是有一定道理的,這就不能不讓在座的各位,往深處去想一層了。
可到這兒,洪衍武還意猶未盡呢,他又把頭轉(zhuǎn)向了安書記。
“大叔,從大面上講,咱們國家亂夠了,國家的底子都被掏空了?,F(xiàn)在偉人主持國政,為的就是要讓國家重新走向正軌。咱們是農(nóng)業(yè)國家,農(nóng)村人口最多,就是大力發(fā)展工業(yè),農(nóng)民也是基礎(chǔ),因為人總得要吃飯的。國家不可能不給農(nóng)村減負,提高生產(chǎn)積極性。從下頭說呢,老百姓也窮夠了,餓怕了,都盼著過好日子。過去出了那么些政策,哪些管用,哪些不管用,不用我說,您心里最清楚。這才是我說這話的原因……”
還真別說,在這種有理有據(jù)的屢次“洗腦”之下,安書記的態(tài)度還真有點松動了。
“他三外甥,你說的這事我還吃不準,但我也盼著能這么變。不說別的,真要變了,兆慶倒騰雞蛋的事兒也就不算啥了。我實在是怕有人拿這個找他麻煩,這還琢磨著就不讓他弄了呢,想給他在隊里找個耍筆桿子的差事……”sm.Ъiqiku.Πet
沒想到竟聯(lián)系到了自家身上,允泰和兆慶父子頗有些意外,也亦喜亦憂。
喜的是這明顯是安書記要照顧自己女婿,以后兆慶就不用干體力活了。憂的是,賣雞蛋的進項大,要不能干了,兆慶今后吃藥治病可就有點為難了。
洪衍武當然明白眾人的不同心理,他先是贊同了安書記一下。
“大叔,其實還是您考慮的周到?,F(xiàn)在政策還沒變,的確容易落人口實……”
可跟著又話鋒一轉(zhuǎn),“不過呢,事兒得看怎么說,雖然倒賣獲利是不對的,但如果是給親戚捎雞蛋呢,應(yīng)該不違反政策吧?”
安書記官兒真不白當,很快領(lǐng)悟。
“他三外甥,你是一張好嘴啊。可不嘛,你們是京城里的親戚,那兆慶進城可就讓人說不出什么來了。要不,他的差事我再緩緩……”
洪衍武見安書記這么上道兒,心情也很愉快,臨時起意,便繼續(xù)深入探討了一下。
“大叔,其實您對兆慶才是真的心疼。怕他受累,也怕他在城里出事,才會給他尋個好差事。所以要是這樣,我還有個想法,今后兆慶干脆就別自己去賣了,不如讓這位日頭大哥幫個忙。今后由他代替,把兆慶收的雞蛋送到我那兒去。剩下的只要把錢帶回來,其他都不用管。這樣兆慶的藥錢有了著落,日頭大哥也能有點外快。您看好不好……”
好!怎么不好?這主意是真好,絕對的肥水不落外人田,什么都不耽誤。
所以當時安書記就點了頭,還催著讓只顧埋頭吃喝的安太陽道謝。允泰、兆慶也都喜上眉梢。
可父子倆轉(zhuǎn)念一想,卻又覺得有點過意不去,因為這無疑是洪衍武給自己添了大麻煩。還擔了份兒責任。
但洪衍武卻表示無妨,說城里太缺雞蛋了,他自己不用上街去買,光熟人就能給包圓了
王蘊琳當然是心疼哥哥一家的,見洪衍武既然這么說,知道他有把握,一琢磨便也表示贊成。
“哥,你就別客氣了。哪兒還有親戚不向著親戚的,回頭讓外人都笑話,就按老三說的辦吧……”
沒想到,這話又讓安書記產(chǎn)生歧義了,他搶著聲明。
“他大姨兒,咱們是兒女親家,可是實在的親戚啊。孩子要生了孩子,你們這面兒叫爺爺奶奶,我們那邊兒是叫姥姥姥爺。咱不是外人,真不是外人……”
王蘊琳和允泰對視一眼,不由都笑了。
允泰搶著解釋,“廣勝兄弟,沒說你,多心了。我看哪,咱哥兒倆,干脆商量一下孩子的婚事吧??纯茨奶焓莻€好日子,咱們又該怎么辦呢?您和小芹媽得先說說意見才好……”
這一來,自然是讓兆慶和小芹都不好意思了。
但安書記和小芹媽卻同時眉開眼笑。
“那敢情好,咱們知根知底,又都是莊戶人,沒什么講究。盡快吧,熱熱鬧鬧就好……”
在屋里響起一片歡聲笑語中,這一天的夏日午后,一切都顯得那么美好,和睦。
外面的知了不知疲倦地唱著贊歌。藤架上的小葫蘆被風吹動輕輕搖擺著,好像它們都要參與到屋里歡喜的隊伍中來。
那條黃狗也不知什么時候悄悄躥進了屋,拿嘴使勁拱洪鈞的腿,尾巴撲棱撲棱搖得很歡。
它心里想的什么,洪鈞當然全都知道。他就把一塊兒肥肉攥在手里,送到桌下。
很快,黃狗在桌底下用嘴拱開他的手,悄沒聲兒地把“賞賜”給吃了,還把他的手舔得精濕,癢得他直笑……
這就是生活,這就是日子。.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