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然，這次因為只是探探路，要去拜訪的那些人權(quán)位又不高，像茅臺和海參這樣太過高級的玩意便不用出手。

但也不能跟常顯璋過去似的，買點散裝點心和幾個罐頭就算完事。要想讓人家承情，展現(xiàn)自己誠意，至少得花一個普通人的大半月工資才行。

當(dāng)時走后門、托關(guān)系最流行的禮物，就是用所謂的手榴彈（瓶裝酒）、炸藥包（點心盒）、二十響（香煙）三響齊發(fā)。而這些東西要想買著好點的，當(dāng)然也得要票。所以洪衍武就又去了菜市口菜市場找那個“郭姐”。

這次見面可有點意思，“郭姐”一見他就開始數(shù)落。

“你小子可夠壞的，竟然冒充熟人懵我。而且膽子也太大了，還敢再回來找我……”

這么一聽，洪衍武就知道人家已經(jīng)弄明白怎么回事了。不過他可不怕，別忘了，當(dāng)初“郭姐”還收了他兩條煙和幾個水果呢。真要追究掰扯起來，她自己也得搭進(jìn)去，誰也不傻不是？

因此他仗著臉皮厚，絲毫沒有被拆穿的尷尬。反倒是嬉皮笑臉跟人家開起玩笑來了。

“郭姐，這事是我不對，可也不能全賴我，這不是社會情況逼得么。動物世界叫狼多肉少，人的社會叫資源緊缺，我也是沒辦法。不過要說您對朋友可真夠意思，能認(rèn)識您是我榮幸。您要不嫌棄，以后您就是我親姐了。”

他跟著就是一低頭，湊了過去小聲說，“為了賠罪，我再送咱姐夫兩瓶好酒得了，您盡管挑貴的選，我掏錢行嗎?”

那“郭姐”是個大咧咧的性子，這下果然樂了，特痛快。“你小子是喝蜜長大的吧？這張嘴可真行！那……說吧，今兒還想要點什么？”

就這么著，洪衍武他們不但順利買到了所需之物，還額外弄了四個豬前肘兒。

陳力泉不喜人事交際，等到洪衍武再去旁邊的茶葉店買了四份五塊錢一斤的好茶葉后，就主動請纓，要把多余的物資先送回常家去，另外還想送倆肘子回洪家。

洪衍武也不勉強(qiáng)，便由著他去了，自和常顯璋帶著兩瓶“通州老窖”、兩條“大重九”香煙、兩盒點心和兩罐茶葉去登門送禮。

不過在拜訪第一家臨進(jìn)門之前，洪衍武又拉著常顯璋做了一陣囑托。

“老常啊，今兒咱們無論去哪一家，你也別直入公堂的跟人家求事兒！你要干什么，其實人家都明白，不用廢話。待會兒咱們只說正常探望，讓人家把東西放心收下就行。人家也不傻，真有什么希望，該走什么門路，順口答音的也就告訴你了!你明白了吧？千萬別在乎這點東西，人家即便現(xiàn)在幫不上也沒關(guān)系，日久天長。說起來真要求人辦事，至少得提前半年下功夫，那才叫自然……”

這一番道理，可是常顯璋從未想過的交際理論，他都快聽傻了。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小子，從現(xiàn)在起，你是我老師……”

還別說，在洪衍武的操持下，這一天和過去相比，常顯璋所受的待遇那可真不一樣了。

無論哪一家人，見著這份兒東西，招待熱情都至少躥到了八十度。不但有煙有茶，還要留飯。

只可惜，在正事兒上卻幾乎都是力所不及，多數(shù)也就是表示一下同情，說說無足同樣的消息罷了。

不過這“馬不停蹄”的一天倒也不能說全無收獲，至少玄武區(qū)教育局現(xiàn)任的人事處長，就給提點了不少實在的內(nèi)情。

據(jù)他所稱，說干部的事兒固然不歸分局的人事處管，其實就連市局的組織干部處也管不了。因為落實政策雖然靠他們，可有問題的干部平反必須先得另一個部門批示才行。

那么哪個部門批示呢？是由“運動”中的“市革委會文教組”改過來的“市革委會科學(xué)教育部”說了算。要托人，就得走這一塊兒的門路。

只是他還額外提醒了一件事，目前在“區(qū)革委會科學(xué)教育部”任副部長的何介夫，曾是常顯璋父親舊日的同事，而且與之矛盾積怨頗多。

這個何部長要是知道了常副局長的事兒，恐怕是要與之為難的。若不把這個關(guān)隘過了，即便托上關(guān)系，恐怕是白費力氣。

剛以為有了些希望，又獲當(dāng)頭一棒。常顯璋告辭之后顯得格外意興闌珊。

可洪衍武卻反倒挺高興。他說先發(fā)現(xiàn)問題，總比最后辦得差不多了再被人卡住強(qiáng)多了。

何況過去那點兒恩怨都隔了這么久了，而且聽人事處長說，這位何介夫副部長“運動”里也遭受了沖擊，是去年年底才恢復(fù)工作的。因此，人家未必不能體諒常副局長這幾年的處境，也許反倒更容易冰釋前嫌呢？

照他看，目前為止，反倒何介夫的家是最該登門的地方。常顯璋人一去，禮物一送，先表達(dá)一下希望兩家和解的善意。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最不濟(jì)還能探探人家的態(tài)度。

就這樣，2月13日晚飯后，洪衍武和常顯璋就特意帶上茅臺和海參，備了一份厚禮去了這位常局長昔日對頭的家里。

他們等了近一個小時，忙碌一天的何介夫才坐著汽車回到家里。而他當(dāng)弄清了常顯璋的身份和來意，自然不可避免地大吃一驚。

不過有一點讓洪衍武說著了，盡管何介夫臉色一沉，面容不快，對過去的事明顯還耿耿于懷，可卻沒有當(dāng)堂攆人，仍是出于禮貌與他們攀談了一會兒。

洪衍武最巴不得就是聊天，結(jié)果他幫襯著常顯璋一通示好恭維下來，很快就把何介夫的臉色捋順了。然后這個副部長還自以為高風(fēng)亮節(jié)地打了幾句官腔，意思是他和常局長過去的事兒都是工作中的意見不合，如今就不要再提了。

可惜人家還沒吃飯，根本沒來得及談及任何實質(zhì)問題。在何介夫的夫人第二次用咳嗽暗示之后，洪衍武就清楚地意識到談話只能到此為止，不得不拉著常顯璋起身告辭。

至于禮物，人家可沒收，為表兩袖清風(fēng)，堅辭拒絕。

洪衍武善于察觀色，知道不是勉強(qiáng)的事兒，也就只有把東西帶走了。

總之，這次接觸的結(jié)果不能說好，也不能說不好。唯獨積極的一點就是進(jìn)了人家的門兒，而且看態(tài)度似乎真能有緩兒。

所以洪衍武覺著倒也不算白來，就安慰常顯璋說別著急，這件事情還得慢慢著手，不能圖快。過幾天他會自己一人再來登門嘗試著接觸一下。反正無論怎樣，他也得把這個堡壘攻下，不能讓這個人真成了擋他們路的石頭。

常顯璋已經(jīng)吃慣了冷臉，倒也沒泄氣。另外，通過這兩天的走門串戶，他對洪衍武鉆營的能力也是相當(dāng)服氣。他相信，如果洪衍武辦不成，那他也肯定辦不成。筆趣庫

所以實際上，讓他心里難安的，就是覺得這情況有點太讓洪衍武為難了。便只有一個勁稱謝，說了好些客氣話。

洪衍武是有點哭笑不得。

“老常，你怎么又來了，咱們別這樣行嗎？你要真過意不去，等再去你那兒，你給泡一缸子玫瑰花茶，那比什么都強(qiáng)……”

一句話，讓常顯璋又想起了當(dāng)年師生三人喝茶講故事的往事。感觸良多下，他也實在不知該說些什么……

(本章完).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