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夜狐笑了起來,道:“由我舉薦,從我這開始往上爬的人不少,但里頭最厲害,最狡詐的非你莫屬了。你這不只是想從我口里頭得知一個驚天的秘密,而且你還是擔心我臨到頭來,把最多的好處按到別人頭上啊。”
轎夫笑道,“多在義父面前出現(xiàn)出現(xiàn),義父分好處的時候,就自然會多想著我點,這乃是人之常情?!?
王夜狐道,“不怕李氏覺得我將秘密告訴了你?”
轎夫笑了笑,道:“虛虛實實,不是挺好?”
王夜狐也笑了笑,隨著轎子的微微顛簸,他也瞇起了眼睛,“說實話,你今天若是不來,那我就會讓李得意占更多的便宜。”
轎夫嘆了口氣,“猜到了?!?
王夜狐瞇著眼睛,似乎都已經(jīng)睡著了。
但過了片刻,他還是說了一句,“其實皇帝他們也猜出來,這一輩子我都這么過來了,就不會再提前塵舊事了,但我不死,他們不安心,而且他們也不想讓我來分配手里頭的這些東西,所以無論如何,你的確都該來,將來李氏終有對付你的一天,不管你怎么對李氏忠心,你手里頭掙得的那些家當,不是他們給的,他們就覺得你不該得?!?
轎夫點了點頭,沒再語。
他甚至沒有回頭,抬轎子的動作也沒有任何的變化,但王夜狐卻似乎感覺出了他的心意,便又笑了笑,道:“看起來你倒是不會像我這么過完一輩子?!?
轎夫這個時候倒是反而笑出了聲,道:“各有各的活法,您是覺得您所做的對于大唐的安穩(wěn)來說是好的,您就滿意了,但我卻覺得人到這世上,就是得大鬧一場才有些痛快,至于對這大唐好不好,大唐太大,我們這樣的人就算鬧翻了天,又能怎么樣?”
王夜狐也笑了起來,“自個兒覺得過癮就行。”
頓了頓之后,他突然又嘆了口氣,“不過這人一輩子吧,有時候想想也挺可笑的,越想得到名聲,拼命折騰的人吧,往往連個宰相都謀不到,就是得不到應有的名聲,往往真的不想要得名聲的人吧,反而可能注定要留在這史書上,哪怕是為了自保都不成。也不知道將來的史書上怎么描述我,說不定一堆看不清楚東西的史官大書特書,非得把我寫成大權(quán)在握,想要謀奪李氏天下的那種人?!?
轎夫哈哈的笑了起來,“差不多就是這么回事?!?
……
“奇了怪了。”
顧留白覺得毫無意外,這種場合那回鶻神女耶律月理肯定是要來看熱鬧的。
但等到天色都已經(jīng)暗下來,曲江邊上的游人已經(jīng),密密麻麻,一些燈火都開始點亮的時候,耶律月理和他的師兄沖謙老道卻還沒出現(xiàn)。
“你們家神女去哪了?”借著散布去五皇子包的酒樓吃晚飯的機會,顧留白默不作聲的和周靈玉湊近了些,輕聲問道。
“你是司首,你都不知道,我問誰去?!敝莒`玉不動聲色的傳音,“今天人多眼雜,你離我遠點,我們不熟?!?
顧留白沉默了一會,咬牙切齒的說道,“草!”
周靈玉看了他一眼,道:“今天不行,等明天。”
顧留白忍不住冷笑。
“十五哥?!敝荏H兒在酒樓門口和五皇子說著話呢,一看到顧留白走過來了,他就笑嘻嘻的說道,“我和神秀哥等會能到比劍臺上去看你比劍。”
顧留白一愣,“除了你們之外,還有誰?”
周驢兒道,“好像還有回鶻神女?!?
“……!”顧留白頓時無語了,怪不得這個時候也不見動靜,原來弄了半天,這神女都能直接到比劍臺上。
“我那師兄沖謙道長能上比劍臺么?”
“這我倒是不知道,但神秀哥說,應該只邀請幾個人上劍臺作為公證,可能白云觀會有個人。”
“外來的使團,道宗、佛宗…那么最多還有一個官家或是長安修行地的人?”顧留白眉頭微皺,他覺得這么一算,沖謙道長能上劍臺的機會就不大了。
說實話這種比劍,如果有沖謙道長這樣的人就在幾丈范圍內(nèi)旁觀,那應該就斷絕了周圍修行者暗算的可能。
說話間神秀就過來了。
“十五哥?!?
神秀對著顧留白行了一禮,道:“一會游園會的通天樹亮起來之后,這邊游船會就會開始,屆時會告知所有人哪些人作為公證上劍臺。不過滄浪劍宗上劍臺的人數(shù)不限,畢竟是你劍挑人家一個宗門?!?
雖然沖謙道長未必能夠在附近,但顧留白知道陰山一窩蜂一定有些布置,他心中倒是也并不在意,只是笑了笑,道:“那神秀哥你可得好生照看著我?!?
神秀笑道,“我這修為估計上不了臺面,不過我身上有件法器還行?!?
“那指定行。”顧留白頓時笑了,這么一來,那曇靈藏交代的事情似乎做起來更方便了。
……
火樹銀花合,星橋鐵鎖開。暗塵隨馬去,明月逐人來。
天色漸漸黯淡,游人如織,曲江周圍的數(shù)個坊市,馬車已經(jīng)趕不進來了。
那掛滿了華燈的通天樹和燈輪還隱于黑暗之中,但沿途掛著的花燈已經(jīng)開始點亮,尤其一些小打小鬧的打鐵花已經(jīng)開始,尤其是很多賣吃食的攤位,此時都已開張。
突然之間轟的一聲響。
只見一顆通紅的彈子上天,突然之間一炸,綻放華彩千條。
一片驚呼和歡呼聲如雷震震之間,芙蓉園里突然明亮起來,一座由巨木搭建而成的高臺層層亮起,初時看起來還像是一座高塔,但斜挑出天空的那些木桿上由各地進貢而來的巨大彩燈都紛紛亮起之后,無論從各個角度看去,那都變成了一株美輪美奐的巨樹。
這株發(fā)光的巨樹和大雁塔遙遙相對,似乎差不多高。
緊接著,漆黑一片的曲江和曲江蕖中,絲竹聲同時如天籟響起,畫舫上掛著的花燈也如繁星亮起,很快將整個江面都照得通亮,江面上花團錦簇。
只見花燈畫舫一艘艘從東南方位駛來,朝著城中行進,每艘畫舫上都有不同節(jié)目,有些是有軍士操練,盡顯威武雄壯,有些有樂團在奏樂,有些則是有歌姬和舞姬在歌舞。
還有些畫舫上則是令人驚嘆的雜技,有人身上掛著彈索,掌著花燈在夜空中飄來蕩去,有人在甲板的平臺上表演頂缸等雜耍。
然而很快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數(shù)艘花船拖曳的一個浮木平臺所吸引。
這浮木平臺四四方方,宛如一個浮島,過來時簡直占了半幅水面。
那浮木平臺上方,卻是又建了一個巨大的蓮花臺,蓮花臺的所有蓮花瓣都是巨型的花燈,異常的華麗且明亮。
頓時江邊上喝彩聲雷動。
這才是真正的大唐氣象。
光是這一個比劍臺,天下就沒有別的國度弄出來過。
那蓮臺的邊緣已經(jīng)放置了些桌椅,已經(jīng)坐了些人,雖然尋常人此時還只能依稀看清那些人是男是女,但所有江邊的修行者卻已經(jīng)足夠看清那些人的面容。
此時簡單吃喝完的顧留白等人已經(jīng)聚集在裴國公安排的院子里,這院子的船塢平臺伸在水中,且有一定高度,所以這蓮臺從遠處剛剛亮燈,顧留白就已經(jīng)看清楚了那蓮臺上坐著的一些人。
他頓時就懵了。
果然和他猜測的一樣,外國使團、道宗、佛宗、官家,都有人作為公證。
但神秀都沒說對。
沒有白云觀的人。
那上面坐在回鶻神女耶律月理身邊的道士,就是他的師兄沖謙。
“這怎么做到的?”
他直覺自己這師兄是不是下了黑手,揍了白云觀的人給強行頂上來了?
但很快那蓮臺上的一名官家已經(jīng)出聲。
那人聲若洪鐘,雖然不是八品,但修為在七品里頭也算是強的了。
這人先行自報家門,是金吾衛(wèi)中郎將衛(wèi)青禾,接著說了數(shù)句國泰民安的客套話,便介紹為了比劍的公證,為了體現(xiàn)大國之儀,安排了觀禮團作為公證。
接著便逐一介紹蓮臺上這觀禮團成員。
介紹周驢兒時,居然直接便說這是大唐佛子,這個說法已經(jīng)讓顧留白都感到有些吃驚,而接下來介紹沖謙時,便直接說是宗圣宮掌教。
雖說宗圣宮現(xiàn)在真正得了修行法門的真?zhèn)魉坪踔挥袥_謙一個,但顧留白之前查閱有關(guān)宗圣宮的記載時,卻記得清清楚楚,這宗圣宮的掌教是沖謙的師兄,但沖謙的師兄去世之后,這掌教之位是空著的。
這種位置不是自然繼承,而是要大唐皇帝出文書賜封的。
佛宗佛子當然也是要大唐皇帝封的。
這么說來,這李氏豈不是相當于一下子認證了兩個?
“顧十五,這味道不對啊?!?
裴云蕖和五皇子都瞬間感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和顧留白要玩默契,也根本不需要給出這么多好處。
尤其五皇子覺得按照自己那老子的個性,好處絕對不可能一下子給出來,而是遇到什么事情要利用的時候給一點。
顧留白慢慢點了點頭。
其實陰十娘很早就已經(jīng)帶過來陳屠逼供那個活口得到的一些消息。
那些消息里面最有用的,是東川節(jié)度使黃涯帶了很多親兵偷偷的回了長安。
如果只是簡單的對付一些厲害的修行者,那絕對不至于先讓裴國公和邊軍調(diào)回來的一些將領(lǐng)穩(wěn)定長安周遭的軍鎮(zhèn),再從地方上調(diào)不少大將和悍卒進長安。
這些地方上調(diào)過來的地方長官和悍卒和周遭軍鎮(zhèn)的將領(lǐng)的唯一區(qū)別,是他們應該不至于提前被長安城里除了李氏之外的門閥收買,而且他們之中的人底子比較干凈,不會提前走漏風聲。
但這是鎮(zhèn)壓兵變才有的手筆。
再加上眼前所見,顧留白心里已經(jīng)有些明白。
李氏不只是要將他和陰山一窩蜂和滄浪劍宗綁死在這里,而且是要將佛宗和沖謙也牽制在這邊。
如此一來,李氏的布局里面,就應該不會有許多難以控制的八品了。
裴國公也特意交代過讓他不要插手比劍之外的事情,鄭氏門閥顯然也嗅到了些不同尋常的氣息,所以才讓吳嫣紅帶著鄭冬至早早的過來。
所以今夜長安城里不只是有些修行者之間的交鋒,還牽扯到兵變?軍隊和軍隊的交鋒?
哪怕他是比劍的正主,且比劍馬上就要開始,他還是忍不住偷偷找了找周靈玉,讓她趕緊讓回鶻的那些密諜不要湊熱鬧,能到這曲江邊幾個坊市來的,就盡量躲到這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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