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夠得到蓄養(yǎng)軍馬的資格，倒不是說能夠得到豐厚的報(bào)酬，而是能夠得到官家的照拂，自己的牧場和牲畜，也不會被人隨意的霸占了。
這邊的牧民自古以來都信奉一個樸素但實(shí)用的原則，一定要依附于這片區(qū)域最大的勢力之下，才有可能生存下去。
世代都是如此，對于困苦的環(huán)境，他們始終保持著樂觀。
長生天降下風(fēng)雪，但他們即便被凍得滿臉烏紫，他們還是敞開胸懷，大聲唱著歌頌長生天的歌，仿佛他們自己吹著凜冽的寒風(fēng)，呼喊出豪邁的聲音，就能夠保佑他們的族群昌盛，子孫繁衍。
突然之間，他們騎著的馬和趕著的那些牛羊都不安的躁動起來。
“那是什么？”
有一團(tuán)黑色的影跡在距離他們不遠(yuǎn)處的雪面上飛快的掠過去了。
“那些是狼？”
有兩個牧民忍不住驅(qū)馬追趕過去，隱約看清楚了之后卻變了臉色。
居然是有七八頭狼拉著一個瘦猴一樣的少年飛快的滑過去了。
那分明就是狼不是狗。
在這片地方能殺點(diǎn)狼的人多了去了，但能讓狼老老實(shí)實(shí)拉東西的人，他們可是從來沒見過。
更何況那個少年瘦猴似的，好像一個顛簸都能飛出去了，身上那點(diǎn)肉，喂一頭狼都吃不飽吧？
龍頭坎不是什么要塞，能夠遮風(fēng)避雪的房屋比冥柏坡也多不了太多，也沒城墻之類的防護(hù)，只是這邊野獸不少，就象征性的圍了不少木圍欄，可通大馬車的道口就豎了一根旗桿當(dāng)做門戶了。
旗桿下有一個什長和兩個老軍圍著一個火堆在烤火，靠北的一頭扎了個行軍營帳不用來住人，只是用來擋風(fēng)。
也就是距離這邊的兩個大集和黑沙瓦的戰(zhàn)馬交割沒幾天，否則龍頭坎這里壓根沒有幾個邊軍駐扎，最多就是有些騎軍過來轉(zhuǎn)轉(zhuǎn)，順便找牧民打個牙祭。
七八頭狼拉著周驢兒出現(xiàn)的時(shí)候，這三個邊軍也是嚇了一跳。
臉上鼻涕和冰渣子凍一起的周驢兒也比較識相，看到這三個邊軍都快拔刀子了，他便馬上呼嘯了一聲，喊停了拖著他寶貝皮筏子的狼群。
解開了套在這些狼身上的皮繩之后，他飛快的將皮筏子綁好，背在身上，就像是頂著一個大龜殼一樣朝著三個邊軍走了過來。
那七八頭狼在他屁股后面跟了幾步，朝著三個邊軍看了幾眼之后，就掉轉(zhuǎn)屁股跑遠(yuǎn)了。
這樣的畫面讓三個見多識廣的老邊軍目瞪口呆。
等到周驢兒到了他們身前，遞了一個裝著不少銅錢的錢袋過來，他們還沒回過神來。
“三位老哥，幫我給許推背帶個信唄，說周驢兒找他。”
接過錢袋的什長不用打開就知道里面有三十來個銅錢，他看著用力揉著自己鼻子的周驢兒，小心翼翼道，“小哥，你這是？”
“十五哥說這玩意比廢話強(qiáng)，大家都喜歡，總不能讓老哥白跑腿?！敝荏H兒靠著火堆坐了下來。
這什長倒是不知道周驢兒說的十五哥是誰，但看到對方這么明事理，他也頓時(shí)高興起來，伸腳便踢了一下右邊那老軍，“去叫人?！?
那老軍有些疑惑，“許推背是誰？”
“你腦子扎牛糞了，我們那里面姓許的還有誰？別大聲說人家諢號，小心許校尉聽見了拿鞭子抽我們。”這什長頓時(shí)虎了臉又踢了他兩腳。
目光再落到周驢兒的身上時(shí)，這個什長瞳孔微縮，又發(fā)現(xiàn)自己忽略了一樣?xùn)|西。
這個滿臉鼻涕的瘦猴一直背著那個皮筏子，就連坐下來的時(shí)候沒卸下來。
這種像大皮碗一樣的皮筏子是個好東西。
就他見過的草海子那邊部落的人不僅用來拖東西，還當(dāng)小船用，上面坐一個人捕魚沒問題。和別的部落打起來的時(shí)候，還能豎起來擋箭擋矛用。
但這種皮筏子可不輕，而且周驢兒的這個皮筏子看上去更結(jié)實(shí)更厚一些。
一般的壯漢背著走也應(yīng)該很吃力，這滿臉鼻涕的瘦猴看上去渾身都沒有幾兩肉，居然背著好像很輕松的樣子。
正當(dāng)他忍不住想問問這周驢兒到底什么路數(shù)的時(shí)候，他卻硬生生的忍住了。
因?yàn)槿馍揭粯拥脑S推背來了。
這名什長馬上伸了個懶腰，像是蹲久了要活動身體一樣，不動聲色的遠(yuǎn)離周驢兒和這個火堆。
許推背的大名是許呈武，長安平康坊人士，黑沙瓦陪戎校尉。
在當(dāng)年一起入伍廝混的兄弟里面，除了那些運(yùn)氣不好戰(zhàn)死的，他是混的最慘的一個，沒有之一。
具體怎么個慘法，只要和倒數(shù)第二慘的比一下就一目了然了。
倒數(shù)第二慘的那個在陽關(guān)做昭武副尉，雖然也是個散官，但好歹是正六品下，比他這個九品小散官的待遇好了不知多少。
混成這樣，和許推背這個諢名的來源有著直接的關(guān)系。
十來年前，他就已經(jīng)是寧朔折沖府領(lǐng)兵三百的校尉，那時(shí)候他渾身腱子肉，又比尋常軍士高半個頭，如同鐵塔一般，殺敵起來又是勇猛，明顯有著大好前程。
壞就壞在一次蕩寇上。
那一群流寇奸淫擄掠無惡不作，連幼女都禍害了幾個，兩個頭目被他生擒之后，若是直接宰了就好了，但他覺得這兩個畜生這樣宰了就太過便宜他們了。
于是乎他牽了幾頭母豬，要那兩個畜生給那幾頭母豬配種。
那兩個畜生不舉，他還找來歌姬挑逗，然后讓部下推著那兩個畜生的背給豬配種。
其實(shí)這種行為要是放在邊軍來說根本不算什么，說不定一群長官還要樂呵呵的旁觀，但他錯就錯在讓那兩個畜生配種的時(shí)候游街示眾，正巧寧朔又有幾個御史臺的官員在。
他這行事被認(rèn)為太過荒謬，被告了上去，原本若是肯卸了軍籍，回到長安也不至于落了眼下這苦差事，但他偏生就不服氣，拼著挨了軍棍削了俸祿也要到邊軍重新求取功名。
偏偏那幾個御史臺的官員里有一個平步青云，成了輔佐御史大夫的御史中丞，也不知是那人刻意照拂，還是有人刻意討好，反正許推背到了邊軍之后都是越混越差，好事輪不上，背鍋的事倒是一樣不拉。
許推背硬氣了幾年之后也終于意氣消沉，養(yǎng)了一身肥肉出來，以前鐵塔般的漢子變成了一座站起來看不到自己腳尖的肉山。
不過越是積累軍功沒有希望，他便越是沒有什么顧忌，別說是他們這些軍士，就連他的那些長官都是能不招惹他盡量不招惹他，就等著他哪一天想通了，花錢去走動一下，滾回長安去養(yǎng)老。
周驢兒和許推背明顯不是第一次見面。
看著許推背過來，周驢兒就吸溜著剛剛解凍的鼻涕迎上去了，在許推背明顯有些嫌棄的目光注視下，他靠近許推背的耳邊說了幾句。
許推背馬上就大皺眉頭，“這么多東西，太難辦了，又不是平時(shí)，黑沙瓦這么多人盯著?！?
周驢兒似是早就知道他要這么說，嘻嘻一笑，道：“十五哥問你，想不想調(diào)去幽州?！?
許推背一愣，渾身的肥肉顫了顫，“幽州是我想去就能去？”
周驢兒笑道：“十五哥說只要你想去就能成?！?
“那就這么著吧?！痹S推背也不多話，冷笑一聲轉(zhuǎn)身就走。
“我跟你一塊走?！敝荏H兒卻不顧他的嫌棄，馬上跟了上去，“十五哥說讓我去黑沙瓦等著他，我還要幫他找兩個人?！?
“真是麻煩，離我遠(yuǎn)點(diǎn)，你要是敢不小心把鼻涕甩我身上，我保證打得你連顧十五都不認(rèn)識。”許推背咆哮著罵道。
“別這么說，十五哥說我們以后親近的機(jī)會多著呢。”
“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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