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子花開竹子花謝花謝花開啞巴說話?!?
她看著那個吹口哨的孩子腦海中只有這晉北的兒歌回蕩不休。
月光自高處的窗口投下。淡淡的光明周圍是一片幽深的暗藍一直滲進黑暗之中黑暗中偶爾有驚慌的目光一閃。命運懸在別人手中的人總是難以入睡城破三日來每夜他們都會從淺睡中猛地睜大眼睛像聽見風(fēng)吹草動的羚羊。
一夜之間晉國秋氏的貴胄們淪為階下囚徒。離人將晉侯的子孫統(tǒng)統(tǒng)收攏在一間破蔽腥臭的馬房里后然后似乎完全忘記了他們?nèi)坞S這些俘虜無助地擔(dān)憂著自己的生死。
窗下的孩子含著一只竹哨吹個不休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有些呆呆地看著窗外小臉上竟帶著笑。
她知道那是她的一個弟弟卻忘記了她的名字。晉侯嫡出的幾位公子公主外還有一些庶出的孩子。同是一個父親母親身份不同就顯出了差別如她就可以蒙晉侯的恩寵隨時進見而庶出的孩子卻只在團圓節(jié)的時候于家宴上拜見父侯。她只知道這個弟弟生來就是個啞巴還有癡病一天到晚就是吹著竹哨。
“不要吹了!廢物!傻子!癡呆!父侯已經(jīng)死了!有你這種廢物在怎么重振我們秋氏的家風(fēng)?”有人一掌抽倒了孩子。窗口的光短暫的照亮了他猙獰的臉額頭上凸現(xiàn)的青筋盤曲如同細蛇一樣。那是她的同母的哥哥秋熠晉侯世子。
她把孩子拉到了自己懷里。秋熠看妹妹一眼退了出去。
“不要垂頭喪氣的你們還活著呢!”秋熠盤膝坐在馬草堆邊一拳砸在地下“我們秋氏子孫的命還沒有亡!先祖打下這片山原的時候不過一身鎧甲兩柄腰刀而已?,F(xiàn)在這里還有幾十個男人難道只知道對著哭么?你們還算不算晉北秋氏的后代?”
有人從黑暗中抬起頭來瞥了一眼四周轉(zhuǎn)眼目光又垂落下去。秋熠暴怒起來死死地盯著周圍沉默的人喘息聲就像受傷的野獸。
“世子沒希望了晉北已經(jīng)沒有兵了。北山大營的援軍不會來的要來他們早就來了”一個庶出的公子秋樺大著膽子打破了沉默“現(xiàn)在能保住命要緊?!眘m.Ъiqiku.Πet
“混帳的話!我們秋家的人可以戰(zhàn)死不能被別人踩在頭上!懦夫和廢物秋家要來沒有用要跟離人求饒就自己去!”秋熠咆哮起來“不過是個鄉(xiāng)下的賤種這里沒有你說話的地方!”
“都是一個父親的血嫡出的貴種也沒有死在戰(zhàn)場上有什么臉面在這里教訓(xùn)人?”
秋樺的母親是出身在鄉(xiāng)下的無名侍女這段出身叫他即便在庶出的兄弟中也抬不起頭來。此時已經(jīng)是朝不保夕他再也不必顧忌秋熠的威風(fēng)心里壓了很久的話終于化作了一聲大吼。
“賤種!敢和對我無禮么?”
秋樺呆了一下忽然撲了上去用盡全力把秋熠壓在地上。秋熠掐住自己兄弟的脖子兩人掙扎著翻滾起來。秋樺沒有秋熠魁梧轉(zhuǎn)瞬就被哥哥反過來壓在地上面孔漲得青紫??梢幌蚬ы樀那飿迤疵トブ讣自谇镬谀樕狭粝铝搜?。
“賤種!賤種!賤種!”秋熠暴怒起來抓著秋樺的頭向地上砸去。
一個人影忽然從背后把秋熠撲到而后馬房中所有的秋氏子孫都動了起來嫡出和庶出的子女截然分作了兩派。拳頭指甲甚至牙齒是僅有的武器昔日的貴胄王孫們難看地揪打在一起徒勞地揮舞著拳頭在末日臨頭的恐慌中泄一股莫明的怨氣。
吹口哨的孩子從地上爬了起來。他臉上還帶著血紅的手印卻拍著手笑了。
她從未覺得這童聲的歡笑那么的冷。忽然間她覺得這所有人包括她自己就只是巨大舞臺上的優(yōu)伶歌舞撲跌哭笑悲喜渾然忘了自己是誰。而這舞臺之外有一本卷子已經(jīng)記下了所有人的結(jié)局。
她將吹口哨的弟弟緊摟在懷里用盡了全身力氣。
“??!”
一個兄長踩在一堆馬糞上不由自主地撲在對面的人身上。兩個人一起失去平衡倒下又把更多的人也壓倒了嫡出和庶出的兄弟混在了一起。人們從地上爬了起來彼此看了幾眼卻沒有再動手。莫名其妙的馬房里又安靜了秋氏的遺少們拉緊了身上的斗篷各自找了避風(fēng)的角落里坐了回去。
馬蹄聲遠遠而來人們又驚覺起來。
屋外傳來了衛(wèi)兵的喝問聲而后被零亂的腳步聲壓住了。秋氏的子孫們彼此遞著眼神不知道生了什么。馬房的門忽然敞開一股寒風(fēng)直灌進來身披鐵鱗甲的校尉跌跌撞撞地沖了進來好不容易才穩(wěn)住身形瞪著渾濁的眼睛看著周圍的人。
“弟兄們這……這是什么地方?”喝醉的校尉吆喝著。
一隊走路歪歪斜斜的刀牌手跟著進屋濃重的酒氣飄了過來。
“什……什么人?什么人聚在這里?不知道宵禁……宵禁之下不得私聚么?”另一名校尉上前搭著同伴的肩膀。
秋氏的子孫們都往墻角縮了縮——遇見喝醉鬧事的軍士了和醉漢是沒什么可說的。
“啞巴啞巴……都啞巴了么?還是聾子?”校尉上前揪翻了一人一掌扇去“軍爺問的是你!”
“軍爺!”秋樺終于忍不住站起身來“我們都是俘虜了軍爺還想如何?”
“原來不是啞巴”校尉瞟了一眼秋樺鼻子里哼了一聲。
“軍爺我們都是被俘的關(guān)在這里軍爺可以問外面的衛(wèi)兵?!?
校尉看著秋樺忽然起腿踢翻了秋樺一腳對著他的背踩了下去:“會說話怎么現(xiàn)在才說?敢小看你軍爺么?”
“說啊說?。f話你說??!不說軍爺宰了你!看軍爺敢不敢!”那校尉居然不停地踏了下去秋樺吐出一口血幾乎背過氣去只能盡最后的力氣死死抓著兩束稻草??粗飿逶诘厣戏瓭L另一名校尉和刀牌手們大笑起來。
“欺人太甚了!”秋熠吼了一聲。
他剛在地下?lián)纹鹕眢w兩把快刀已經(jīng)左右鎖住了他的脖子。刀牌手一臉的陰笑用刀在秋熠的喉嚨上左右輕輕地劃著。那名校尉則不緊不慢地一腳一腳踩著秋樺眼睛卻死死地落在秋熠身上。
“你們……你們這些!”秋熠的眼睛里盡是血絲整個臉都抽搐得難以辨認。
“世子世子”有人從后面狠狠地抱住了他的腰“要忍要忍??!”
秋熠像野獸那樣喘息著目光像一匹走到絕路的狼。
“我們還沒死??!世子!秋氏還有將來的!”
秋熠的手心里有血流下那是他自己握拳抓傷了掌心。他終于退了一步喘息著靠在墻壁上。
校尉一腳把秋樺踢開似乎有些失望轉(zhuǎn)著眼睛打量屋里的每一個人。忽然觸到抱著孩子的女人斗篷的風(fēng)帽把她的臉遮住了不過露出的兩只手卻有如冰雕的。
兩名校尉對了一下眼色舔了舔嘴唇一左一右地逼了上去。
“謝玄滅了晉北秋氏諸國對我們的評價如何?”
“南蠻?!?
“還是南蠻么?”
“是。”
離侯隨口而問謝玄隨口而答似乎都有些漫不經(jīng)心。張博向手心里使勁哈著暖氣他生長都在暖濕的離國不如謝玄那樣耐寒。三騎迎風(fēng)踏雪身后遙遙跟著雷騎軍的小隊精銳。
“聽說天啟已經(jīng)派出了特使加封南淮的百里氏為公爵。以后百里景洪就是唐公了品爵在君侯之上”沉默著走了一陣謝玄忽然道“雷騎軍戰(zhàn)死三百八十人赤旅死傷在四千以上。雖然攻下晉北可我們幾年的積累損耗也頗不小呢。”
“唐軍損失又幾何?”
“沒有損失吧?!?
“沒有損失?”
“總共只派出了一千五百步騎據(jù)說走得匆忙連冬衣也沒有備齊凍傷了不少也就沒有上陣。倒是楚衛(wèi)國封鎖西城還有幾場苦戰(zhàn)?!?
“我早就說下唐那個百里景洪就是一只烏龜!”張博狠狠地對著雪地啐了一口“上表討好皇帝說要剿滅晉北拱衛(wèi)皇室的是他封了公爵的還是他便宜他都占了損耗都在我們離國的頭上!”
“不要小看了唐公要當(dāng)烏龜自然有當(dāng)烏龜?shù)膶W(xué)問”謝玄笑了笑“下唐國和天啟城的諸公過從甚密在帝都的關(guān)系枝蔓縱橫。我們君侯一個鄉(xiāng)下諸侯就算沖上太清閣去大喊也未必有內(nèi)侍來招待唐公在南淮城腳里咳嗽一聲皇帝在帝都就知道了等御醫(yī)帶著賞賜的御藥跑到南淮唐公的風(fēng)寒都好了。”
“什么鄉(xiāng)下諸侯我們離國……”張博一瞪眼睛。
謝玄風(fēng)幟高標(biāo)、儒雅溫文雖然出仕離國卻是五原貴族年少的風(fēng)度張博對此不忿也頗久了。
“說到離國幾人不說一句南蠻?”謝玄笑笑“在帝都諸公的眼里我們和北6諸部都是偏遠蠻夷。說一句鄉(xiāng)下諸侯已經(jīng)是為我們君侯緩頰了。”
“謝玄你目無君侯……反了么?”張博勃然大怒“嚓”一聲馬刀出鞘半尺。
“我倒覺得謝玄說得不錯我在太清閣上就是個鄉(xiāng)下諸侯”離侯的馬鞭壓住了張博的手“跟著鄉(xiāng)下諸侯覺得有**份么?”
看著張博不安的模樣離侯和謝玄一齊大笑起來。
“君侯”謝玄的笑容忽然都不見了“如此是不行的?!?
“嗯!如此是不行的!”離侯也說。
“對了君侯”張博忽然道“我抓來那個女人君侯還沒有看呢?!?
“果然是忘記了?!?
破城當(dāng)日說要去看晉侯的女兒不過是耍弄欽使的借口。離國都城薊城的宮中并不缺女人。離侯感興趣的只是土地和強壯的男丁。等到張博又想起自己抓來的女人已經(jīng)是破城三日之后的夜晚了。
“張博難道你是看上了那個女人想要君侯賞給你?”謝玄微笑。
“君侯若是賜給我我就要了可是個美人呢?!?
“美人?”離侯也笑了起來“看來不得不去看看了今夜看來不會有事謝玄張博和我一起去。”
“是!”張博應(yīng)了一聲兜轉(zhuǎn)戰(zhàn)馬去招呼護衛(wèi)的騎兵。
離侯和謝玄立馬相對。
“君侯秋氏的子女都關(guān)在一起如何處置君侯想過了么?”謝玄忽然低聲問。
“讓我再想想。”
衣帛被撕裂的聲音在北風(fēng)中清晰得刺耳黑暗中滿是野獸一樣的目光無論是軍士還是晉北的男人們。女人的肌膚暴露在冰冷的空氣中被月光照得仿佛透明褻衣的碎片還掛在她身上和肌膚的顏色竟沒有分別。一名校尉箍著她的腰騰出一只手用力捏著她的胸口。另一個校尉猥褻地笑著抱著腰肢摸向了她腳下一把扯去了鞋子一面挑釁地看著周圍的俘虜一面探手進去慢慢捋起女人的襯裙一點一點把襯裙撩起讓修長的雙腿暴露在所有人眼中。
秋熠脖子上架著三柄長刀他的眼睛里完全沒有了理性。若不是背后有人死死地將他壓在地上沒有人懷疑秋熠會撲上去咬開那兩個校尉的脖子把這些人統(tǒng)統(tǒng)撕成碎片。
壓住秋熠的竟是他的兄弟畢竟還有人想要活下去而妹妹也不過是個女人而已。刀牌手們橫著刀眼中忽然都沒有的醉意警覺地盯著俘虜偶爾轉(zhuǎn)眼去看看女人喉嚨中呵呵地低笑著。
校尉輕輕摸著女人圓潤的膝蓋。他忽然忍不住了狠狠地一把扯下了女人的襯裙不顧一切地撲了上去……
“砰”的一聲巨響半截門閂被震裂了直飛出去漆黑的屋里有了火光。
巨響后一切都靜了下來。一名校尉把女人緊緊箍在懷里另一人嚓的抽出了腰間的長刀刀牌手們也警覺地把盾牌結(jié)成一列。來人將火把高舉過頂人們看不清他的臉只覺得那雙眼睛映著一點火光四周一掃眾人就都有要退一步的感覺。
那是一雙令人望而生寒的眼睛。
“什么人?”拔刀的校尉排開手下踏上一步。
他最后一個字幾乎是被嚇得吞了回去。來人身后忽然閃出了一條蠻牛般的身影像抓一只小雞那樣將他整個扯了過去一手將他的佩刀摘下順帶一腳踢碎了他半邊門牙。
“狗眼!”蠻牛般的武士閃身護住了主人大手猛地一揮。一隊的軍士疾步閃進馬房數(shù)十枝火把將周圍照得通明數(shù)十柄馬刀也結(jié)成一列寒光凜凜地對著刀牌手逼上。
雙方人數(shù)旗鼓相當(dāng)短暫的對峙后來人低低地喝了一聲:“拿下!”
后來的一隊軍士齊聲低喝手持馬刀并肩上前。先來的一隊刀牌手也堪稱精銳在馬房中轉(zhuǎn)圜尚且局促不過他們的盾墻絲毫不亂一齊向前壓去同時佩刀從盾牌的空隙間遞了出去。
“都給我砍了!”率領(lǐng)刀牌手的校尉看見同伴滿嘴鮮血的滾在一邊已經(jīng)紅了眼。
可是接戰(zhàn)的結(jié)果卻完全出乎了他的預(yù)料。持馬刀的軍士們沖到盾墻前一齊撤開馬刀提腿狠狠地踢在對手的盾牌上。刀牌手單臂持盾完全無法抗衡那股蠻橫的力道。就在盾墻露出空隙的剎那馬刀毫不留情地斬了進去鮮血飛濺中斷臂殘肢落在稻草上刀牌手的陣勢徹底崩潰。被踢翻在地下的刀牌手剛要起身馬刀已經(jīng)架在了脖子上其中幾人仗著血勇不肯棄刀馬刀武士們立刻在腿上干凈利落地補上一刀。
不過眨眼間老練的馬刀武士們不傷分毫地擊潰了刀牌手。而那個粗悍的身影已經(jīng)大步逼近了剩下的一名校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