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韌蹲下身子,用匕首在地上畫了條線段:“開始,我們想著一萬三能過來,后來,決定讓木代過去,但是,木代只能過去這么遠……”
匕首尖在線段的中段處刻了條痕。
“那剩下的一段,怎么辦?”
——那剩下的一段,怎么辦?
木代這里,已經盡力了,她話說的明白,只能到那么遠了。
曹嚴華冒出一句:“一段路,兩個人走。我小師父最多走這么多了,剩下的一段,也只能我三三兄走了?!?
羅韌緊追著問:“怎么走?”
曹嚴華結巴:“他……他在甬道里助跑,然后跳出來,也許能……跳一段。”
羅韌哭笑不得:“曹胖胖,這個不是開摩托車飛躍長城,一萬三是普通人,他身上不長發(fā)動機?!?
這句話忽然提醒了木代,她一把抓住羅韌的手,激動的聲音都抖了:“羅小刀,夢,夢驚醒的時候,有大風,我,紅砂,都是被風吹出來的!”
就算他們已經出來了,但那些夢,還在。
一萬三有點懵。
那扇門,被吞噬的只有一個小臉盆大小了,像只藍色的眼睛,但那幾個人,沒人回頭去看。
木代在下一字馬,橫劈,俯身貼地,這架勢他見過,是在撐拉韌帶,用她的話:一場惡戰(zhàn)之前,勢必撐拉筋骨。
炎紅砂幫著羅韌加固那條繩子,仔細檢查結扣處的松緊。
而曹嚴華,扯著嗓子跟他喊話,像跟他講故事。
——三三兄,我給你講個好玩的。
——你知道嗎,如果你進到別人的通道里去,你絕對碰不見這個人的,你只能進到他的夢里……
——我小師父說,一個一個夢,像一個個巨大的肥皂泡,自然蘇醒的話,那些肥皂泡,會慢悠悠的飛到天上去……
——如果是驚醒,那就可怕了,人會被大風吹出來……
一萬三的掌心漸漸發(fā)汗。
他聽懂了。
曹嚴華之所以不明說,大概是為了避兇簡的耳目。
別人的通道……
他轉頭去看,其實每一個通道口距離都很遠,但是剛剛,木代試圖接近他時,這甬道所處的山壁,曾經坍塌了一塊,代表“木”的那一個全部塌落了,另一塊山壁砸過來,反而把距離給砸近了。
按照“金、水、木、火、土”的順序,砸近的那個口,應該是炎紅砂的。
他要做的,就是從自己所在的位置,設法進入那個通道口,尋找炎紅砂的夢,然后讓她“驚醒”。
一萬三看向那個通道口,不算遠,中間差個踏腳的地方,腿一軟,估計這條命也就報銷了,但好在山壁雖然還在落塵,但是畢竟粗糙,一鼓作氣別停留的話,勝算還是很大的。
對,勝算很大,他雖然沒有功夫,但往日里偷雞摸狗,爬高踩低翻墻頭,還是手到擒來的。
他對著曹嚴華大叫:“是嗎?那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我進去瞧瞧!”
從前的那個小混混兒小江好像又出現了,他往掌心里吐兩口唾沫,搓搓手,扒住這邊的甬道邊沿,一條腿試探著,盡量踩往最遠的地方。
炎紅砂看的心驚肉跳,一萬三猛然動作時,她倏地閉上眼睛,問:“過去沒?過去沒?”
沒人顧得上答她,她只好又睜開眼睛。
謝天謝地,一萬三已經穩(wěn)穩(wěn)站在她的通道入口了,往這頭招了招手,脫下外衣綁在腰間,大聲說了句:“衣服比人輕啊。”
說完,矮身進了通道。
衣服比人輕?什么意思?打啞謎嗎?
只有羅韌聽明白了。
兩邊同時行動的話,需要一個恰當的時機,一邊早了或者一邊晚了都不行,如果沒猜錯的話,真的遭遇大風,一萬三會先松衣服,他的衣服,會先被風給吹出來。
那是一個信號,提醒他們:是時候了。
羅韌低聲說了句:“咱們該準備了?!?
一萬三小腿有點發(fā)顫,他急速奔跑在炎紅砂的夢里,沖進一個又一個的泡影世界,又沖出來。
炎紅砂人已經不在通道中,現實世界的碰撞喚醒已經不起作用,他需要盡快找一個噩夢,真正把炎紅砂驚醒的噩夢。
感覺上,似乎回到了他之前經歷的波影迷宮,期待著沖進噩夢,但遇到的,似乎都不是。
他拼命的跑,囑咐自己要抓緊時間:也許,自己動作快點的話,還能趕得上進入那扇門呢?
下一刻,一萬三猝然止步。
這是……
五珠村的海底?
詭異的靜海深流,褐色的狹長海藻,鋪展在海底的白骨、獸頭,有個佇立的人影,蕩蕩悠悠,被海流推轉的面向這邊。
那是炎紅砂的叔叔,炎九霄。
一萬三心里驀地一跳,他記得聽炎紅砂講起過這個關于炎九霄的噩夢,她說過,嚇醒了之后,發(fā)現自己接通了電話。
就是這個,沒錯了,一萬三屏住氣,手摁在腰間打結的衣服上,他得算好時間,被那股勁風吹起來的時候,先把衣服給解出去。
海水近乎無聲無息的流淌,炎九霄穿著潛水服的身體豎立
在水里,身子被浮力導地向上,小腿上纏滿一圈又一圈的海藻。
他媽的,你倒是爬呀,不是說你會在海底爬的嗎?
一萬三急的沒法,下一刻,腦子里忽然冒出個念頭。
你不爬,我爬,反正有潛水服和頭盔,誰穿了,都是一個樣!
他大步過去,除下炎九霄身上的設備,穿到自己身上,炎九霄的尸體失了海藻的束縛,飄飄悠悠往上浮,而他躬下身子,雙手深深陷進了海沙……
一步,兩步……
颶風驟起,身上的潛水服瞬間彌散,像棉絮被刮走,臉皮和眼皮被風牽扯著變了形,一萬三咬緊牙關,猛然解開腰間的衣扣。
翻滾,四下無依,五臟六腑似乎都顛將出來,整個人如同大風里找不著方向的紙,下一瞬,周圍忽然轉亮,依稀的,似乎能聽到炎紅砂和曹胖胖他們的尖叫聲。
成功了嗎?失敗了嗎?會死嗎?
……
一萬三覺得自己的身體不可控制的下墮,再然后,突然間,就有一雙纖細的手臂,把他給抱住了。
木代睜開眼睛。
天很亮,冷風刮在臉上,身上蓋了條大紅底撒牡丹花的棉被,身子底下在晃,像是板車。
她覺得手臂發(fā)僵,天知道,前一刻,她還死死抱住了一萬三的。
有歌聲在前頭飄,細細聽,是很老的歌,《真心英雄》。
“把握生命里的每一分鐘,和心愛的朋友熱情相擁,讓真心的話,和開心的淚,在你我的心里流動……”
就沒聽過這么走音的歌,中間還夾雜著??赃昕赃甑膰姎饴?。
這誰???
木代覺得奇怪,想起來看,剛有動作,腰間忽然一緊,轉頭看,羅韌看著她笑,食指豎在唇邊,像是讓她安靜。
然后湊到她耳邊,吹氣樣:“難聽吧?”
“嗯”
“我聽了有一會了?!?
木代笑起來。
入目是鳳子嶺熟悉的山形,野鳥在叢林里撩動著樹影,她枕在羅韌肩膀上,沒再說話,靜靜聽人生中最糟糕也是最難忘的個人演唱會,思緒卻又慢慢地,飄回了觀四蜃樓。
這段旅途,這段經歷,看來是可以暫時畫上句號了。
一段時間之后,在聚散隨緣的酒吧里,木代和羅韌他們烤著溫暖的鍋莊,跟神棍聊起過這段經歷。
神棍說,觀四蜃樓的出口,也許并不是具象化的一扇門,也可以是某個時刻,比如木代終于接住一萬三的那一刻,他們決定共同進退的那一刻。那扇詭異的門,可能是兇簡的把戲,一種干擾罷了。
——那在甬道里的那些經歷,是真的呢,還是假的呢?
神棍回答的模棱兩可:你覺得是真的,也許就是真的吧。
木代不同意:可是,曹胖胖后來不做賊了,但是現實中,這些并沒有改變啊。
神棍聳聳肩:是啊,但那或許是因為,他的改動偏離了現實生活的軌道,如果最終沒有偏離,只是一些微調,沒準的確是真的呢。
木代還想說什么,神棍覺得她很煩。
——好了小口袋,再問就顯得不可愛了。你管它真的假的呢,我只問你,你重新經歷一次你的前半生,有沒有什么事你做的虧心的?
木代想了想,搖頭。
她插手了,努力了,有些事,縱使結果依然扼腕,但她沒什么后悔。
神棍說:這就對了嘛,問心無愧就可以了嘛,兇簡一直有簡,也許觀四蜃樓也有出入的秘訣啊,像是問心無愧,共同進退什么的。
他們聊的時候,曹嚴華他們,正在吧臺里擠作一團。
炎紅砂正手忙腳亂地跟一萬三學做咖啡拉花,整個桌面,一片狼藉。
一萬三說:“二火,你想喝就跟我說一聲,我給你做唄。你真不是這塊材料,何必勉強自己?”
炎紅砂說:“我樂意!”
而曹嚴華,圍著吧臺團團亂轉:“三三兄,你更新嘛,你快點更新嘛!”
事情的起因要追溯到兩周之前,為了安撫曹嚴華思念曹解放的小情緒,一萬三告訴曹嚴華,他決定去網上連載一部漫畫,名叫《曹解放追主記》。
他給曹嚴華看了第一幅畫稿,圖上,一輛悍馬h2越野車絕塵而去,而車后,一只脖子上掛著牌兒的山雞正抖羅著小腿,飛快的追趕,惜乎到底不及現代機車,終究遠遠的落在了后頭,那只山雞長久地佇立在原地,小眼睛里涌動著傷心的淚水。
一萬三拍拍曹嚴華說:“就此,我們解放,邁上了華麗而又艱辛的追主之路,你等著,等我連載完了的那天,你推開門,包準能看到我們挎著小包裹的解放!”
于是……
“三三兄,你快點更新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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