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府里氣氛緊張,丫鬟婆子走路都是抬著腳停個一刻鐘才敢放下來,生怕驚擾了后院里的人。
析秋帶著岑媽媽趕到,在秦二爺取名為“故居”的草廬院子前停下來,院子里丫鬟婆子忙忙碌碌一個個像無頭蒼蠅一樣亂竄,除此之外到?jīng)]有嘈雜,安靜的都能聽見清風(fēng)吹著樹葉的沙沙響聲。
析秋抬腳正欲進去,忽然側(cè)房的門簾子掀開,首先露出一截墨蘭色衣袍的一角,繼而見那人大步跨了出來,美眉清雋面白唇紅正是秦遠風(fēng)。
她跨進院子,正要開口問他阮靜柳的情況,忽然就聽到他身后的房里發(fā)出一陣低呼聲,忍著痛撕裂般的聲音,她一愣看見原本大步走的筆直的秦遠風(fēng)忽然一個趔趄扶住了門框
析秋愕然,就見他臉上的血色一點一點褪去,素來行止頗有俠士之風(fēng)的秦二爺雙腿打著顫,站在哪里搖搖欲墜,若非緊扣住門框幾乎要順著墻壁倒下去了。
慫的不行!
她失笑,正要說話秦遠風(fēng)已經(jīng)覺察她,抬眉朝她看過來,長長的松了一口氣,一副有了主心骨的樣子,扭曲著臉想露出一個歡迎的笑容,可憋著了半天,卻是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表情來:“四四夫人。”
“秦二爺?!蔽銮镂⑽㈩h首故作未見他的窘態(tài):“靜柳姐怎么樣了?”
秦二爺依舊保持著羅圈腿的姿勢,抖個不停:“在在里面?!彼麑嵲谑鞘懿蛔?,血雨腥風(fēng)他不怕,陰謀詭計他也不怕,可這女人生孩子,莫說看就是聽到聲音他也忍不住雙腿發(fā)顫。
析秋強忍住沒有笑出來,點了點頭并沒有進去,轉(zhuǎn)身吩咐碧槐:“給秦二爺端個椅子來?!北袒睉?yīng)是找了個婆子進了正房端了把椅子來。
秦遠風(fēng)哪里坐的住,可現(xiàn)在不坐他也站不住,勉強坐了下來,他心里惦記著阮靜柳時不時朝簾子里面探一探頭,緊張的問析秋道:“怎么沒有聲音了?”
“別急。”析秋安慰她:“陣痛都是一陣一陣的,這會兒許是歇下來了?!?
秦二爺胡亂的點著頭,也不知道聽見還是沒有聽見,恨不得加長了脖子伸到房里去看看才好。
這時門簾子從里面掀開,露出一張臉上,是曾給析秋接生的穩(wěn)婆,彼此認識,穩(wěn)婆見到析秋在院子里便行了個禮,析秋已問道:“怎么樣了,可是有什么事?”
“宮口還沒開。”穩(wěn)婆回道:“讓人燒點水送進來,再煮點吃的?!?
析秋點了點頭,秦二爺已經(jīng)喊道:“華媽媽,夫人要吃東西,快去!”有婆子從正房里跑出來,應(yīng)了一聲:“奴婢這就去?!贝颐ε芰顺鋈ァ?
穩(wěn)婆朝析秋點點頭放了簾子進去,過了一刻穩(wěn)婆又探出來朝析秋道:“四夫人,夫人請您進去?!?
“嗯?!蔽銮飸?yīng)了和秦二爺打了招呼進了房里,房間里布置的很精致,一張紅木鴛鴦戲水四面立柱床放在西面,兩個穩(wěn)婆還有容媽媽一個蹲在阮靜柳腳下,一個正拿著帕子給阮靜柳擦汗,一個在一邊準(zhǔn)備棉布帕子等物什。
見析秋進來容媽媽一喜過來行禮:“夫人?!彼^來扶著析秋,析秋頷首容媽媽又道:“發(fā)作了兩個時辰,不過宮口未開,看樣子恐怕要到下午了。”
“嗯。”析秋朝三人道:“辛苦了?!比齻€人皆是笑著回道:“不辛苦?!?
析秋走到床邊上,阮靜柳已經(jīng)醒了睜開眼睛看著她,露出一個虛弱的笑容:“你來了。”
“靜柳姐?!蔽銮镂兆∷模讣獗鶝觯骸澳愠橹g隙閉著眼睛休息一會兒,積攢了體力,免得待會兒生的時候沒有力氣。”
阮靜柳點點頭,額頭上汗水粘著頭發(fā),她握住析秋的手目光落在析秋身后的幾個人身上:“你們出去一下,我和四夫人說話?!?
幾個穩(wěn)婆愣了愣,容媽媽已經(jīng)招著手:“咱們得空也去吃點東西?!睅е鴥蓚€穩(wěn)婆出了門。
“靜柳姐?!蔽銮镌诖差^的杌子上坐下來,拿帕子給阮靜柳擦汗,心疼的道:“生孩子是這樣的,你忍一忍別胡思亂想。”
阮靜柳笑了笑,點頭道:“我知道。”她接生過那么多婦人,心里早已有了準(zhǔn)備:“我就是想和你說說話?!?
析秋含笑應(yīng)是,阮靜柳又道:“秦遠風(fēng)在外面?”析秋聽她問秦遠風(fēng),不由笑了起來,將他方才的樣子和阮靜柳形容了一遍,阮靜柳也笑了起來搖著頭道:“我就料到他會這樣?!毖鄣讌s流露出甜蜜。
“他早上見我喊疼,就一骨碌從床上摔下去?!睙o奈的道:“不指望他能做什么事?!?
析秋輕笑,覺得秦遠風(fēng)很有趣。
說著話又是一陣陣痛襲來,阮靜柳攥住析秋的手,斗大的汗珠流下來,析秋不停的給她擦著汗
等過了一陣痛,阮靜柳呼出一口氣:“以前只當(dāng)那些產(chǎn)婦大驚小怪,可事情落在自己頭上才知道,是真的疼?!蔽銮锩虼叫Σ桓液退f太多這些事,怕嚇著她:“忍一忍就過去了。”又轉(zhuǎn)了話題:“要不要喝口水。”
不待阮靜柳說話,又是一陣痛,間隙越來越短,析秋道:“我讓穩(wěn)婆她們進來?!比铎o柳卻拉著她的手:“等等。”聲音發(fā)顫:“我有話和你說。”
“等會兒說。”阮靜柳一向清水幽蘭一般優(yōu)雅,析秋還從未見她如此的狼狽,給她擦著汗她也緊張起來,阮靜柳已忍著痛道:“生孩子九死一生,不亞于鬼門關(guān)上走一趟,我雖是大夫可也無法斷定是否能平安。”她懇切的看著析秋:“我若是有個三長兩短,秦遠風(fēng)是指望不上了,希望你能將孩子帶在身邊,這個世上我唯一能相信的就是你了。”
析秋自己生的時候到是很坦然,可見阮靜柳這樣她一顆心卻是吊了起來,紅了眼眶不悅道:“不要說泄氣的話,你安心生產(chǎn)?!比铎o柳還要說什么,析秋打斷了她的話:“我不管,你若是有個三長兩短,你的孩子我也不會管,任他自生自滅便是”
阮靜柳緊緊皺著眉頭忍著痛,抓著析秋的手更緊,析秋也不管匆忙道:“您若不放心孩子,就不要胡思亂想,要堅持挺過去?!闭f完松開她的手去門口將穩(wěn)婆喊進來。
穩(wěn)婆匆匆進來,檢查了一番驚呼道:“看來不用等下午了?!闭f完高興的對析秋和阮靜柳道:“這會兒的功夫已經(jīng)開了七指了,快了,快了!”
析秋松了一口氣笑了起來,對阮靜柳道:“你趁著這會兒再吃點東西?!闭f著親自接過碗,去喂阮靜柳,阮靜柳也不多說什么,就著析秋的手吃了半碗甜膩的蓮子羹。
析秋退了出來,才出了房門就見一個人影躥了過來,驚了她一跳才看清楚是秦遠風(fēng)。
“怎么樣了?”秦遠風(fēng)急的的滿頭大汗,見到析秋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析秋笑著安撫他:“宮口已經(jīng)開了,估摸著再有兩個時辰就成了?!闭f著一頓又道:“要是不放心,你自己去看看吧?!庇星剡h風(fēng)在,阮靜柳也不會胡思亂想。
原以為他立刻會進去,誰知道秦遠風(fēng)卻是一臉忐忑,沒了氣勢蔫了下去,像孩子做錯了事一樣的道:“她她不給我進去?!眲倓偩褪潜凰s出來的。
析秋噗嗤一下笑了出來,覺得這到是阮靜柳的作風(fēng),想了想道:“那在門口守著吧。”說完話余光瞧見門口有婆子探了探頭,隔了老遠稟報道:“老爺,蕭四爺來了?!?
析秋一愣沒想到蕭四郎也來了,應(yīng)該是怕秦遠風(fēng)沒了主心骨,這里事情多她一個人照顧不周吧。
朝秦遠風(fēng)看去。
秦遠風(fēng)干笑一聲:“我去外院陪蕭四爺?!笨粗銮铮骸斑@里交給你了。”說完逃也似的朝外走,又不放心兩步三回頭的。
析秋輕笑著搖搖頭,便也不客氣指揮著婆子。
外院里頭秦遠風(fēng)和蕭四郎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話,秦遠風(fēng)道:“上次的事情多些四爺相告?!彼謴?fù)了鎮(zhèn)定:“若不是四爺相助,同軒堂也不能在陳家的事情中全身而退了?!?
秦家的事情蕭四郎已經(jīng)知道,秦大爺能做內(nèi)務(wù)府的生意,全是因為和陳暉搭上了邊,內(nèi)有瑩貴妃打了招呼外有陳暉走動,同軒堂這兩年才能以膨脹的速度在京中壯大,這本也不是壞事,生意人但凡有利可圖自是一門心思的鉆研其中,只不過自從搭上了內(nèi)務(wù)府進宮御藥瓷器茶葉后,同軒堂幾處的藥堂似乎對民間的蠅頭小利已是無心經(jīng)營,短短兩年出過數(shù)十起假藥案,甚至有病患誤吃了假藥身死的情況。
雖有人告上京衙,不過有陳暉做為靠山,那些案子悉數(shù)打壓下去。
若陳暉一直無事,同軒堂自也無人敢管,但陳暉事情一出同軒堂斷不會脫得了干系。
他讓析秋和阮靜柳打了招呼,第二天秦遠風(fēng)就去了同軒堂,具體發(fā)生了什么事他沒有細問,不過短短一個月同軒堂壯士斷腕般將京中兩家藥鋪關(guān)了門,斷了瓷器和茶葉的生意,只保留了藥材買賣,如此雷厲風(fēng)行的決斷之后,雖損失慘重大傷元氣但卻存了根本。
而同時,秦遠風(fēng)也順利執(zhí)掌了同軒堂的事務(wù)。
想到此蕭四郎朝秦遠風(fēng)看去,暗暗點頭,他看著不靠譜如頑童一般,但做事卻是精明果斷,不得不讓他刮目相看。
“不過舉手之勞,不必客氣?!笔捤睦啥酥柚训f完,秦遠風(fēng)卻已經(jīng)很不客氣一副自來熟的道:“也是,我們都是一家人,我就不客氣了。”
蕭四郎愕然,秦遠風(fēng)又道:“京中的生意我們已經(jīng)退出了,往后再不會和四夫人搶生意做了,你盡管放心。”
好像析秋的醫(yī)館阮靜柳也有份子的吧?
顯然有的人不這么認為,睜著眼睛朝蕭四郎挑眉頭,意思仿佛在說:你看我也很夠意思的吧。
蕭四郎無語不再說這件事。
秦遠風(fēng)想起來外面所傳太子立儲君的事情,想問一問蕭四郎具體情況,正要開口外頭有婆子喊道:“老爺,夫人生了?!?
不問是否母子平安,不問是兒是女。
騰的一下,秦遠風(fēng)臉色一白站了起來,方才的嬉皮笑臉精明在內(nèi)的模樣瞬間消失不見,搓著手在房里轉(zhuǎn)著圈:“怎么辦,怎么辦!”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但臉色很白,連腦子里也空白了。
蕭四郎錯愕的看著他,就見秦遠風(fēng)來回的在房里走,時不時的撓撓頭,他看不下去,問道:“你不過去看看?”
“?。俊鼻剡h風(fēng)看著蕭四郎,點著頭:“對,對,我要去看看。”說完不朝門口走,繼續(xù)打著圈:“我要去看看?!边€不見出去。
蕭四郎咳嗽一聲,撇開視線不忍再看。
轉(zhuǎn)了半晌,外頭婆子也等了半天不見秦遠風(fēng)出去,又出聲催道:“老爺,您不去內(nèi)院看看?”
秦遠風(fēng)仿佛醒悟了一樣,跳了起來也不和蕭四郎打招呼風(fēng)一樣的躥了出去,腳不沾地直接朝內(nèi)院飛奔而去。
路上丫頭婆子也瞧不清他,只覺得身邊一陣風(fēng)刮過,端著盆的里面的水潑了一地,提著食盒的瓷碟飯菜摔了一地那些人被驚住一時間驚叫呼喝聲滿園,一片混亂狼藉。
而罪魁禍?zhǔn)卓匆膊豢此麄?,一陣風(fēng)的刮進了院子里,正瞧見兩個婆子端著大澡盆出來倒水,澡盆猩紅一片血氣濃烈,他看著一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怎么這么多血?”
“老爺?!逼抛芋@呼一聲要過來扶他,見他盯著澡盆不由笑著問道:“是給夫人和少爺擦洗的水?!?
光擦洗就這么多血,那靜柳是流了多少的血。
顧不得和婆子說話,秦遠風(fēng)撕心裂肺的喊了聲:“靜柳?!蓖崎_婆子跑了進去。
一進門就看見里面析秋正笑盈盈的抱著孩子站在床前,不知道方才她們在說什么,氣氛很溫馨融洽,秦遠風(fēng)呼的一下松了一口氣,抹了一把冷汗。
阮靜柳蹙著眉頭看他,問道:“你做什么去了,弄的這樣狼狽?!币屡蹪窳税脒?,額頭上都是汗珠粘著頭發(fā),比起阮靜柳他倒像是剛剛生了個孩子一樣。
秦遠風(fēng)哪管得上自己,上下打量了阮靜柳一眼,又半蹲在床前握住她的手:“你還好吧?”
阮靜柳抿唇回道:“沒事?!闭f完朝析秋看去:“你不看看孩子?”
秦遠風(fēng)這才想起來自己現(xiàn)在已經(jīng)當(dāng)?shù)?,恍恍惚惚的站起來朝析秋那邊走去,析秋將懷里的襁褓朝前遞了遞:“是個兒子?!笔疽馑麃肀?。
“我?”秦遠風(fēng)遲疑了一下,看看那個寶藍色的襁褓,又看看自己的手,臉上唰唰寫出兩個大字:膽怯!
析秋又朝前遞了遞,秦遠風(fēng)伸出手,析秋教他怎么抱,他別扭的圈出個圈兒,讓析秋將襁褓擱在手臂上,一動不敢動。